楼英愣了愣,一时没明白英国公在说什么,他?隐隐察觉到了异样,奈何他?接触不到上?层的信息,自是不知道杨景澄的真?正景况,印象停留在半年前分别之时。
面?对英国公的询问,他?想?了半日都没想?出个所以然,只得老老实实的答道:“世子?的意思是,不好让人家商户白跑一趟,想?让我帮着刘家进点皮子?,好叫他?们去?京里售卖。”
说着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英国公道:“再有,想?在京中做生意不是那么容易的。世子?担忧他?年纪小辈分低,恐不大说的上?话。望公爷府上?照拂一二。”
英国公呵呵笑了两声,京城的确不是甚阿猫阿狗都能开个行当的,但?小小的皮草铺子?,主?要归五成兵马司管。巧了,五成兵马司是李纪桐的地盘,而李纪桐,京里长眼的都知道他?跟杨景澄好的了不得。靠他?照拂?他?的面?子?还不如杨景澄本人大好么!
他?往京里打招呼,照顾杨景澄狗腿子?家的生意,那他?还不如在脑门?上?写上?杨景澄党几个大字来的爽快!
英国公心想?:圣上?春秋正盛,明目张胆的给杨景澄摇旗呐喊,风险太大了!
“当然,些许小事,若是公爷没功夫,咱们再想?办法。”楼英讪笑道,“想?必我们几个小辈赚点子?零花钱,大家伙也不好意思计较。”
“几个小辈?”英国公耳朵竖了起来,楼英的无心之语,听在英国公耳里简直处处危机!
楼英点点头,认真?解释道:“些许小利,大人们难放在眼里。主?要是世子?夫人娘家的几个亲戚,并拙荆一起出了点本钱,跟着那姓刘的商户赚几个零花。姓刘的本业是贩药材的,愿派人跑前跑后,为的是跟咱们这些认得几个人的小门?小户处好关系,往后好在京里扎根的。”
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就好了!英国公没好气?的想?,打量老子?不知道刘常春是杨景澄的人。妹子?都给杨景澄做小了,他?那万儿八千的生意,谁疯了才招惹他?!你骗鬼呢!
此时一老一小围桌对坐,想?的全然不是一码事。英国公想?了想?,此事得慎重!于?是故作严肃的道:“你来万全时日不短,理应用心在正道上?。些许生意银钱来往,不必太挂心。待日后官职升上?去?了,要什么没有?年轻人目光要长远。现入冬了,蒙古那头定然冻死了不少牛羊,没了吃的,八成又打算南下劫掠好过?年。
你近日须得好生习武。一则刀剑无眼,自家学艺不精,上?了战场怎么死都不知道;二则万全乃军事重镇,上?上?下下盯的严实。纵然你是我晚辈,没有军功,我亦不好过?于?提拔你。男儿存世,当奋发蹈厉、封妻荫子?,切不可?沉迷琐事。”
楼英连声称是,心里充满了感激。堂堂英国公,愿将他?当自家子?侄晚辈般絮叨教导,殊为不易,理当知恩。
楼英的城府,在英国公面?前真?不够看的。可?惜他?的一脸诚恳,又惹得英国公好一阵遐想?。
待把楼英打发走之后,英国公火急火燎的把心腹叫了过?来,命他?速回京中探听消息,务必查明近期朝中动向。至于?是否要给杨景澄家的商户背书,他?得再想?想?。
腊月,寒风从北向南席卷,远在江南的宁江府亦下起了鹅毛大雪。只南北两地的雪并不相同?,北边的雪是干的,落在身上?拍打拍打,便无妨碍了;南边的雪却是湿漉漉的,沾衣即化,身上?沾了雪,如同?冬季里淋了雨一般,寒风一吹,冷气?直朝骨头里钻。
若说十月里的天,杨景澄尚不觉得有什么的话,腊月的宁江府,就真?真?让他?涨了见识。他?习武之人,衣裳又是上?好的皮裘,虽觉得有些难熬,却不至于?怎样。但?他?从京中带过?来的人,除了丁年贵与马桓等人,是真?有功夫在身的,其余小厮丫头竟是一个接一个的生病。
这头青黛刚好,那头甘松着凉了。待甘松能当差了,秋巧又病了。好容易秋巧康复,得,青黛再次着凉了。轻烟等土生土长的南方丫头亦好不到哪里去?。瘦马本就是为了好看,小时候儿特特毁了根基的。除了叫主?家捧在心尖尖上?的那些,但?凡叫人冷落的,哪年不病死一大片?
杨景澄倒是从不冷落任何人,但?他?也不宠爱谁啊!不被宠爱,吃穿用度的份例上?自然寻常。于?是轻烟几个瘦马,连带一并送过?来暖床的小厮,跟着病了个遍。
杨府宛如一个偌大的医馆,每天都有大夫进进出出,专拨出来熬药的小厨房竟是没断过?火。幸而杨景澄一向怜惜人命,但?有谁伤风了,一律送去?专门?的院子?将养,衣裳被褥齐备,炭火十二时辰不间断的烧,不然这一家伙,他?家的丫头小厮能没了一半。
可?如此一来,杨景澄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了!便是有人好些了,丁年贵也不许他?们往杨景澄跟前凑,生怕过?了病气?。于?是杨景澄身边的丫头,换成了五大三粗的杜玉娘。
杜玉娘会当个屁的丫头!大清早只听正房里嗷的一声,紧接着杨景澄万般无奈的声音传来出来:“女菩萨,渡人出家时,劳烦下手轻些。我这三千烦恼丝,你用剃刀就可?以了,不必上?手硬拔。”
杜玉娘手里揪着缕头发,委屈的不要不要的。她哪知道自己梳头的时候,杨景澄居然能胡乱动弹!?难道堂堂世子?,就不能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么?大清早的你怎底那多?话要跟丁头儿讲?你跟你小老婆都没那么多?话讲!
杨景澄更冤,他?的丫头里,就算是最粗心大意的石英,也干不出来死揪着头发梳头的事儿啊!他?真?万万没想?到,自己扭个头,头发被拔了。尤其是,旁的丫头力气?小,便是恰好抓着一缕头发,自己扭头时,她们的手不自觉的跟着头走。赶上?杜玉娘个女金刚,她老人家本能的往回拉,头发可?不是掉了么!
丁年贵在旁边笑的双肩直抖,杨景澄在镜子?里看着丁年贵的乐不可?支的模样,心里恨恨的想?:要不是老子?打不过?……
“咳,时候不早了,杜姑娘快着些吧。世子?半年来点卯从未迟到过?,万一今日耽误了,丢了颜面?……”丁年贵幸灾乐祸的道,“他?可?是能打的过?你的,仔细被他?找茬揍了。”
“哦,知道了。”杜玉娘按住杨景澄的肩,叮嘱道,“您别动啊,您千万别动啊!”
杨景澄反手抢过?杜玉娘手里的梳子?,没好气?的道:“我让你梳头就是撞客着了!”说毕,拿过?梳子?,自己开始梳头。奈何他?虽干的了这活儿,可?被人伺候惯了,着实有些不熟练。心里记挂着万万不能迟到,越发手忙脚乱起来。
好容易绾好了发髻,胡乱带上?帽子?,立刻领着丁年贵等人狂奔出门?。一跑动起来,杨景澄又开始糟心。南北不独落雪不同?,积雪亦不同?。北方踩在雪上?滑归滑,但?南边儿这混着水的雪是怎么回事!?刚出巷子?口的杨景澄一个踉跄,险些摔个狗啃泥。
杨景澄仰天长叹,老子?出仕以来从未迟过?到的辉煌战绩啊!
一只有力的手搀住了他?的胳膊,只听丁年贵忍笑道:“走吧,下雪天您比平日起的早,未必迟到。再说了,万一大家伙都迟了,只消您到的最早,便可?装作很生气?的样子?,指着他?们唾沫横飞的骂——爷都等你们半个时辰了,要你们何用!?”
杨景澄:“……”我信你个鬼!
好在杨景澄下盘够稳,适应了地面?之后,当即大步流星的走在雪地上?,便是偶尔脚滑,亦能及时稳住身形。不想?,快到卫所时,他?们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药香。
杨景澄停住脚步,喃喃道:“这家人,昨日没有熬药的。”半个月以来,城中伤风着凉的人数越来越多?,不由让人生出了不安。真?的只是天冷,而不是时疫么?
不过?,夏季里的那场重创,绝大多?数百姓都是靠着每日一碗稀粥挺到了今日。能熬药的人家已是富户,穷人早不知道死在何处了。
“今年的年景,真?的不大好。”丁年贵抬头看了看黑沉的天,道,“冬天太冷了。”
“会似去?岁京城那般,生出雪灾么?”杨景澄一边担忧的问着,一边迈开步伐,继续向前走。
丁年贵借着雪光,扫了眼周遭的房子?,果断答道:“不至于?,屋顶上?没什么积雪。但?俗话说的好,下雪不冷化雪冷,今冬的雪下了又化,化了又下的,太容易染病了。”
杨景澄嗯了一声,快步走向了卫所。在他?踩进大门?的一刹那,更夫的梆子?同?时响起。但?丁年贵没猜错,武场上?空无一人。大冷天的极容易睡过?头,直到梆子?响起,众人才手忙脚乱的起床。待穿好衣裳冲到外头,已然迟了。
夜色依旧浓郁,唯有屋檐树梢上?的积雪上?露出一抹微弱的白。整个武场,最明亮的当属高台上?裹了油脂后,熊熊燃烧的火把。而几个火把之间,他?们那位风雨无阻的指挥使,意外又不意外的立在了当中。身姿笔挺,如柏如松。
匆忙而来的邵大川倏地停下了嘴里的抱怨,惭愧低着头,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细碎的雪花飘来,落在脸上?,生疼。
足足半个时辰,宁江卫所有人才到齐。杨景澄在高台上?重重的叹息:“如若打起仗来,你们怎么办呢?”
宁江卫官兵一面?心中羞愧,一面?却不以为然。宁江卫不靠海,倭寇十万八千里,蒙古更是遥远的宛如传说,他?们江南宝地,打哪门?子?仗哟。
可?他?们谁也不曾想?到,杨景澄今日随意的叹气?,在不久之后,竟真?真?切切的应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