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2、防范

杨景澄闭上了眼,对于?丁年贵的立场,要说他内心没有一点失望是不可能的。但他明白,丁年贵本就是章太后的人,纵然与?他处的不错,却必然是有偏向的。人不可能真的毫无立场,果真没了立场,那便不知是几姓家奴了。于?是他又陷入了另一场左右为难——丁年贵舍弃旧主?一心为他,他不敢全信;丁年贵舍不下旧主?,他亦不敢全信。

我太年轻了!杨景澄无声叹道。年轻意味着出仕时?间短,意味着毫无积累。放眼望去,他身边得用?之人,除了马桓,几乎没有自己人。而马桓,不论他昔年如何骁勇,在不曾恢复身份之前,亦只是个家奴。且,便是他重回了战场,一时?半会儿的也派不上用?场。

羽翼,至少要十年!

前世的记忆里,永和帝至少能活十年。按前世的状况推测,他慢慢积累是来得及的。可惜今生朝中景况已全然不同。几方混战越发激烈,他又处在众人视线交汇之处,想要躲在幕后暗暗发展自己的势力,再无可能。欲挣脱藩篱,唯有借力打力!但有些?事?,须得仔细确认。

快速理清思路,杨景澄轻轻吐出了口浊气,伸手揪住丁年贵的肩膀上的衣裳,往上一提。丁年贵深知杨景澄最烦这一套,顺势起身,站在了他身旁。

“娘娘与?长乐,如何结的仇?”杨景澄问?。

“娘娘讨厌懦夫。”丁年贵音调没有起伏的答道,“据传闻,随着圣上的年岁增长,娘娘对懦夫的厌恶与?日俱增。”

“道听途说还是确有其事??”杨景澄又问?。

“道听途说。但有个佐证。”丁年贵道,“先帝器宇轩昂,为人直爽大气。娘娘当初与?先帝,亦算得上神仙眷侣。”

杨景澄哂笑:“合着娘娘看我顺眼,全赖我会打架。”

丁年贵跟着笑道:“或许。”

杨景澄依旧维持着半躺的姿势,微侧脑袋,目光澄澈的望向了身旁正低着头的丁年贵。四目相交,丁年贵竟心虚的躲闪了一下。

杨景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你确认娘娘没有把我坑死,好给长乐祭旗的打算吧?”

“绝无可能。”丁年贵脱口而出。

“好,我信你。”杨景澄缓缓道,“只要她今后不做太对不起杨家的事?,我会如同嫡亲孙子?一般,孝敬她、维护她,除非我确实力所不能及。我能承诺的仅有这些?。并且,我能力有限,于?朝堂风雨中,孱弱的宛如新?生幼童。能替她做的不多?。如此,她是否还愿借些?许力量与?我,由她自己考量。”

“你同我好,大抵因我为人单纯耿直,没什么坏心眼。因此,娘娘想多?方下注也好,独看好我一人也好,乃至于?觉得我不堪大用?不配入她的眼都好。我恳请她说个清楚明白,我们光明磊落的相处。”

丁年贵点了点头:“我立刻回报上去。”

“原话?,一字都不必改。事?已至此,不必粉饰太平。”杨景澄淡淡的道,“她愿意的话?,继续如今的状态,我亦毫无办法。她为刀俎,我为鱼肉,任杀任刮,我唯有悉听她便。我横竖只有一条命,既敢赌,我愿赌服输。”

“您赌娘娘,而非华阳郡公?”丁年贵问?。

杨景澄顿了顿,方道:“哥哥有哥哥的难处。”储君之争,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华阳郡公或许信他,或许不防备他,可那些?心心念念想拱着他上位的官僚与?幕僚们,不会如此想。就像他自己,尽管依旧无二心,可从刚才开始,丁年贵就在挑拨离间。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哪怕杨景澄远离京城,他也相信颜舜华比起王妃,定然更想做皇后。颜舜华如是想,那华阳郡公夫人呢?将心比心,机会就在眼前,谁能没有野望?

若非天下的担子?过?于?沉重,他真不愿做那天下共主??

不知何时?,丁年贵的身影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院子?中。接续替他守着杨景澄的,变成了许平安。杨景澄本没那么信任许平安,可看着外头裹着湿气的风来回打转,人站在走廊上,没多?久便能冻的手脚冰凉,只得让他进屋呆着。及至夜间,丁年贵回来,杨景澄才暗暗的松了口气。既防备着人,又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着实有些?累了。

杨景澄散开头发,疲倦的趴在床铺上,抱怨道:“你怎底去了那般久?”

丁年贵:“……”这语气,恍然间让他觉得自己带了个儿子?。

“您的话?,决计不能让外人知晓,尤其是圣上那边。且要确保无人替换删改,因此我没用?常用?的那几个人,怕联络太多?次,已叫人摸了底。”丁年贵解释道,“我说过?,娘娘与?章首辅的人有重合。京中消息,长乐郡公近来恨不得住进了章家,我们须得更谨慎些?。”

杨景澄瞪着丁年贵:“你今日说,你没有京中的消息!”

“我这不是刚知道吗?”丁年贵颇为无奈的道,“您松口了才能有反馈。那多?人盯着您,您觉得娘娘能不防着我?我实话?同您说,您若上不去那个位置,我就指着您养老了。我才不回东厂受新?人的鸟气!”

“好。”杨景澄答应的极为爽快。横竖他身边没有几个得用?之人,丁年贵若肯一心一意的跟着自己最好不过?。

“另外,乾清宫那边……”丁年贵看了杨景澄一眼,“您对圣上的了解比我深的多?。当日我是不赞同您那般写折子?的。”

杨景澄当即咧嘴笑道:“所以,我真把圣上糊弄过?去了?消息可靠么?”

“您若不放心,不妨顺便问?问?郡公那边。”丁年贵建议道,“两相对照,最为稳妥。”

“其实梁安同我挺好的,可惜我无法直接联络到他。看来外放做官,对我而言是弊大于?利了。”杨景澄不由感叹道。

“所以您就该像娘娘学一学,这世道,谦和忍让的人可没什么好下场。”丁年贵亦觉得江南离中枢过?远了。当时?的景况,离京是个不错的选择,但不应来江南,而是理应不远不近的缀着,哪怕往更北的地方也好。

“你是想说我没有问?华阳哥哥讨足好处,不似娘娘那般,不见?兔子?不撒鹰?”杨景澄好笑道,“华阳哥哥眼下能给我的,除了承诺之外,没什么值钱的。那点子?仨瓜俩枣的,不如攒着日后兑现。”

丁年贵没有争辩,而是问?道:“世子?能联系上郡公的人?或者说,我们一行人中,谁是郡公的人?”

“我不能说。”杨景澄坦坦荡荡的答道。

“那,您打算怎么在我眼皮子?底下与?之联络?”丁年贵不客气的问?。

“我不想说。”杨景澄依旧答的很?坦荡。

“行!”丁年贵笑道,“希望世子?真能躲过?我的视线。”

杨景澄脸黑了:“看破不说破!”他都跟丁年贵一张床上睡了,丁年贵没守着他的情况统共就那么几种。略一排除便清清楚楚,都不带查的。匆忙离京确实太吃亏,若在瑞安公府,他能刻意扩大接触面,混淆视线,让丁年贵难以猜测。现在可好,瞥一眼日程,中间人是谁不要太明显。

“我只是提醒世子?一句,并没别的意思。”丁年贵点到为止,秘密传递消息,杨景澄且是生手,无法周全是肯定的。只是眼下形式有些?乱,小事?便罢了,大的漏洞他有了机会,自然要告诉他。但人皆有所长,亦皆有所短。蝇营狗苟之事?,杨景澄很?不擅长。在丁年贵看来,也不必多?擅长,大概齐了解即可。他该光明磊落的站在台前,这些?事?自有人替他去做。

而杨景澄最擅长的,在于?打动人心。这正是他的身份应该擅长的事?。譬如轻烟姑娘,几日功夫便死心塌地,愿冒着风险打掩护传消息。倘或落到了自己手中,只怕不使东厂里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都休想让她开口。不过?章太后并没有杜绝杨景澄与?华阳郡公联络的意思。

这也好理解,杨景澄的身份与?华阳郡公天生就是敌对的。无论他们兄弟二人如何想,早晚有一日,会走到兵戎相见?的地步。杨景澄已然开始防备华阳郡公,华阳郡公那边只会防范更严。只要杨景澄肯向章太后求助,总有一日,他会发现,两条渠道的消息必然会有微妙的不同。这正是丁年贵提示杨景澄向华阳郡公求证的原因。不联系无裂痕,联系的频繁了,结果自然便不好说了。

风雪肆掠间,京中已进入了十一月。运河结冰,南来北往的货运停滞,各家的信件来往,唯有陆路可通。然结冰的路面,亦不算好走。杨景澄命丁年贵传的信,直到此时?方送到了章太后手中。她快速扫过?信件,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孩子?,挺会撒娇的。”

章太后远没有杨景澄想象的那般无所不能,杨景澄已算她好不容易找出来的目标了,哪还有甚多?方下注?如若有的选,她能放任华阳郡公一步步走到今天?那时?候的华阳郡公不过?十六七岁,比如今的杨景澄是要强些?,却也强不到哪里去。当年若对付他,一句话?的事?。但她真的不能放任长乐上位。如果只能二选一,她选的只能是华阳。

华阳上位她很?可能不得好死,但长乐上位,定然是连她带子?子?孙孙都不得好死。有时?候章太后很?是遗憾,她的哥哥,被眼前的权势迷了眼,目光终究短了啊。

把信放入匣子?里,章太后唤来心腹宫女阿糖,轻声问?道:“乾清宫的事?,华阳那头有送信去宁江么?”

阿糖摇了摇头:“不曾看见?。倒是今日,宁江来了两封信。一封是咱们的,另一封是华阳郡公那头的。”

章太后挑眉,所以她猜的没错,华阳果然没有主?动把永和帝的反应告之杨景澄?虽然她也没上赶着,但京中要紧消息她皆命人抄录一份送至宁江府,只要杨景澄肯问?,半天之内必有答复。这便是她预备的先手。

“华阳,你同你伯父学的小气了。”章太后乐呵呵的用?极低的声音点评了一句,又朗声道,“来人,备笔墨,我要给澄哥儿写回信。”既你不曾留神,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