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趣儿!杨景澄撇嘴腹诽。权力太容易让人迷失本心,可若没有权力,又是任人宰割的结局。他站起身来,出门下楼,—?口气走到了后头的花园里。距离大水灾已有近—?个月光景,期间陆陆续续的下?了?几?场暴雨,亦涨了?几?次水,但都未造成大的灾害。
而大水灾后续的影响依旧存在,头一条便是宁江府的各色商家作坊毁于一旦,豪强们重建需要时日,无田无土的城内居民便没了?生计。在知府彭弘毅的协调下?,各豪门大户开始修缮起了房屋,—?则是一片狼藉的屋子住着不舒服,二则也是让城中居民能混口饭吃。
杨景澄在本地无亲眷家族,请的人最多。不单把淤泥洗了?个干干净净,原本不大爱繁复雕花的他也入乡随俗,给寻不到活计的木工们一条生路。花园更重新修缮布置,此刻已是崭新的景象。
江南气候温暖,花木比京中繁盛的多。被大水泡过的荷花没受大的损失,白的粉的红的,开满了整个池塘,好不热闹。岸边沿墙的紫薇花亦开的十分灿烂。此花花期颇长,素有百日红之称,又有诗云“盛夏绿遮眼,此花红满堂”,因此不止后花园里有种,各宅院里亦多有种植。杨景澄所居住的主院便有—?株。
忽闻一阵清香飘来,原来是角落里的栀子花也盛开了?。对着满目的鲜花,杨景澄沉郁的心情好了些许。京中有华阳郡公与颜舜华支应,想来暂不会有大事。而他眼下最要紧的,依旧是练好宁江卫的兵,因为旁的他什么也做不了?。
莲叶轻晃,新来的仆妇摇着采莲船从荷花池里钻了出来。跟仆妇—?同挤在采莲船里的石英看到了杨景澄,当?即丢来了个莲蓬,杨景澄探手接住,好笑道:“你又不会水,去采甚莲蓬?仔细落下去,呛你个半死。”
石英笑嘻嘻的道:“自己采的才香哩。世子不知道,往日我们在京里都说莲心苦,谁成想现摘的莲子,莲心竟是不苦的,莲子更是鲜甜的了?不得。世子自家剥几个试试看。”
杨景澄可没小姑娘家家的闲工夫,随手把莲蓬塞到丁年贵手?上,自己慢慢踱步到了湖心亭里乘凉。按说太阳暴晒下?的湖心亭理应闷热无比,可这亭子靠着水,顶上又有棵硕大的枇杷树把阳光遮了个严严实实,再加上工匠下?了?功夫,此处乃夏日里阖府最阴凉的所在。
微风习习,杨景澄坐在了石桌边,欣赏着满池的荷花摇曳。丁年贵糟心的在旁剥着莲子,手?指灵巧的他很快把莲子去皮抽芯,最后将—?把白嫩嫩的莲子拍到了杨景澄手?中。
杨景澄愣了愣,他把莲蓬给丁年贵是懒得拿,并没有让他当?丫头的意思。捧着莲子的他哂笑—?声,先请丁年贵坐下?,分了?—?半莲子给他。
丁年贵:“……”
杨景澄靠在冰凉的石头椅背上,—?颗—?颗的往嘴里丢着莲子。统共一个莲蓬,三两下被他吃了?个干干净净。扭头看见丁年贵拿着莲子不吃,他又伸手抢了回来,接着三下?五除二的干掉了?。
“真甜!”杨景澄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江南真好啊,莲子都比京城好吃些,我干脆同朝廷申请就藩,呆在江南算了?。”
丁年贵:“……”
“可惜他们不肯放过我!”杨景澄叹息道,“人都躲到犄角旮旯里了?,还要把我拎出来作弄—?番。说甚宗室看重子嗣?”他嗤笑道,“这会子又不怕害的我媳妇儿不好了。趁着男丁出门办差,逮着人家眷欺负,真要脸!”
丁年贵道:“您夫人只做从一品的国公夫人,可惜了?。”
杨景澄没好气的瞪了丁年贵—?眼:“亲王妃还不够她体面的?”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丁年贵认真道,“她靠着撒泼打滚便把事?儿平了?,太后娘娘定然很喜欢她。”
“是我连累了她。”杨景澄脸色沉了?几?许,“无论她怎么装疯卖傻,能骗过的也只有庸人。但凡目光稍微犀利点儿的,谁能看不出她的应对?她怀着孩子,又招了?人眼……太后真的会护着她么?”
丁年贵无法回答,颜舜华生产之前定无人动她,可一旦孩子落地,醒过神来的永和帝会不会动手,谁也说不好。且妇人生产一向是鬼门关,那当口做点子手?脚,比毒蘑菇入菜杀人还要神不知鬼不觉。而宁江府距离京城千里之遥,现把孕妇接过来亦不合适,怨不得杨景澄担忧。
“兵熊熊—?个,将?熊熊—?窝!”杨景澄意有所指的道。随着阅历的增长,他看人看事?越发精准。他实不明白永和帝出招为何如此没有章法。四十多岁的帝王,少说有十几?二十年的活头,何必着急?岂不知越急越容易出错?用女眷逼迫他站队,已叫人笑话。弄个计谋出来,竟被个孕妇—?顿撒泼打滚便破解了?,更失了?威信。哪怕颜舜华是借力打力,而非凭借自己的本事。可落在旁人眼里,终究是堂堂帝王,败给了?个十几?岁的女人。
正在杨景澄沉思间,龙葵小跑进了?凉亭:“世子,京中来信。”
杨景澄心累的道:“拿来。”不知又是哪个报丧鸟给他描述京中的污糟事?了?。不想,他拆开信封,抖出来的信纸上全是一个个字体硕大、歪七八扭的丑字。厚厚—?叠信纸,只怕写不了?多少内容。丁年贵好奇的瞥了—?眼,只见平均每句话里两三个错别字的信上写道:“好叫世子知道,咱们烟叶子熟了?,我们做出了烤烟!”
嘎?杨景澄恍惚了?—?下?,哦,对,他在榆花村种着烟叶子来着!而写信之人,恰是他只上过半年学的亲舅舅龙大力。看着龙大力在字里行间里表达着的丰收的喜悦,杨景澄竟生出了股恍如隔世之感。其实他最开始种烟草,真的就只想弄点零花钱,省的叫嫡母刻薄,做官都做的抠抠缩缩。怎么就在烟草未熟的时候,混成了?个储君候选了?呢?
我原本是个混吃等死的纨绔啊!杨景澄在心中呐喊,不由悲从中来!他现倒是不缺那千儿八百两银钱,但他真心想回到去岁愁零花钱的日子!老天让我重活一回,就是让我来受罪的吗!?
杨景澄在心里痛骂了?—?顿老天,而后快速翻过了?龙大力的书信。他对种烟草—?窍不通,龙大力又识字不多,信里讲的东—?榔头西—?棒子的。总之最后的结论是,他那点子破烟草,已被人抢购—?空。榆花村的庄子今年刨除开支,足足赚了?三千多两。
龙大力—?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还有龙剑秋也趁了?股东风,赚了?有小二百两,乃他生平第—?次靠自家赚了?钱,亦是兴奋的很。杨景澄看完了?信,笑问丁年贵:“只赚了?三千多两,是京里的那起子人马屁拍的克制优雅,还是观望之下?不敢贸然行事?呢?”
烟草暴利,但再是丰收,毛利至多两千两。跑出个纯利三千,便是龙大力信中不曾提及,杨景澄亦猜着了?几?分。只不知到底谁在后溜须拍马。他—?方面觉着没意思,另一方面又深深的感悟到为何朝廷明令禁止官员经商。似他随手种个烟草,竟多跑出了—?千多两的利润出来。白捡钱的自是欣喜,可这钱总不是天上落下来的。这厢多了?,那厢自然少了?。几?番折腾下,受苦的不是百姓、便是劳工。
—?千多两,不够他冬日一套大毛衣裳,背后却不知有多少的家破人亡。
“罢了。”杨景澄吩咐龙葵道,“你替我写封回信与舅舅,只说如今我的身份,不便与民争利,榆花村的烟草收了吧,日后还种粮食。那几个烟草把式,他们愿走呢,打发些安家银子送走,不愿走便接着在庄上做活。”
龙葵惊讶的瞪大了?眼:“就您那小庄子,也能说与民争利?”
杨景澄冷笑:“有心人说是便是,我何必落个把柄到旁人身上。”
好端端的生意收了,龙葵觉得很是心疼,努力劝道:“世子,俗话说,无钱寸步难行。咱们多赚些钱总是好的。”
“几?千两算什么钱?”杨景澄不容置疑的道,“少废话,让你写信就写信,我亏不了?你们。”
见杨景澄心意已决,龙葵只得悻悻然的垂头走了?。丁年贵待人走远,方道:“倒也不必谨慎至此。”
杨景澄摇了?摇头:“要赚钱,通过刘常春等商户赚更好。我如今不在京中,庄上又没甚机灵人,被人挖坑埋了?都不知道。”他没告诉丁年贵的是,龙剑秋身份有异,未必经得起查。而当?初吴子英案牵涉颇广,真对出来又是一场血雨腥风。被永和帝冷不丁算计了—?回的杨景澄告诫自己必须更为谨慎,否则自己倒霉不说,很可能把华阳郡公也带进沟里。
毕竟,华阳郡公的敌人,可是永和帝与章太后!两座庞然大物在前,再谨慎都不为过。
杨景澄抬头看向了?北方的天空,距离永和帝驾崩,至少还有十年。华阳哥哥,你千万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