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7、练兵(4-27-3)

宁江府。

头一日的下马威成果斐然,杨景澄再次站在高?台上时,再无人敢公然偷奸耍滑。虽不能似他?一般站的腰背笔挺,但明显没有左摇右晃之感。马桓站在杨景澄身边,暗自点?了点?头。他?跟随杨景澄出京正是为了练兵,眼下的兵士心中有惧怕,他?方能施展拳脚,不然他?一个外乡人,官兵们难免阳奉阴违,到时候练不好?兵,他?没脸不说,万一连累杨景澄叫人笑话,可就是罪过了。

杨景澄重生以?来,几乎每日都在权力斗争中游走,能挤出时间习武已算不易,实在没闲工夫学其它,因此他?对练兵可谓一窍不通。不过马桓既是宿将,他?便放心大胆的将操练宁江卫之事交予了马桓,顺便自家?也学上一学。

马桓许多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怀念昔日荣光。今日能重新站在校场上,又一次忆起了金戈铁马,哪怕再无官职,也让他?兴奋的两眼放光。略定了定神?,他?对杨景澄恭维道:“世子命将兵规矩站立,正是练兵的第?一步。可见您虽不曾接触过兵法,确着?实是有天赋的。”

杨景澄笑道:“马师父过奖,古人云:‘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这是临上轿现扎耳朵眼儿,在船上时才生平第?一次翻开甚《三十六计》瞧了瞧,日后还请马师父多多教导。”

马桓连道不敢,又连忙道:“我不大识字,故《三十六计》我竟是没读过。不过早年听宣献伯点?评过,倒还记得几句。”

一语引起了杨景澄的兴趣,横竖站在高?台上也无聊,他?立刻追问道:“宣献伯如何点?评的?说来我听听。”

马桓笑道:“宣献伯当年说,《三十六计》是本好?书?,却是养帅才的,与我们练兵打仗实不相干。我们练兵打仗,要?想的不是甚瞒天过海、借刀杀人。而是实实在在的,如何要?兵士令行禁止,如何让他?们不劫掠百姓、杀良冒功,又如何叫他?们明旗鼓、明号角,战场上不自乱阵脚。”顿了顿,他?接着?道,“兵士皆是活的,他?们有担忧、有惧怕,各有小心思,浑身是毛病。《三十六计》学的再好?,你让将兵去‘围魏救赵’,他?们半道上逃跑了怎么办?‘救赵’的时候出工不出力怎么办?”

杨景澄听得此话,又想起了前?日装晕的诸位,不由?哂笑:“有道理。”

“行军打仗,要?的正是各司其职。”马桓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小兵有小兵的活,旗队长有旗队长的活,百户有百户的活。而甚兵法不兵法的,乃总兵官考虑的事,与我们实不相干的。”

杨景澄顿时明了,所?谓《三十六计》乃宏观战略,而马桓昔年学的则是战场战术,二者有关联,却全然不是一回事。此点?有个佐证——章太后不懂练兵,但她?显然对《三十六计》无比熟悉,才会在写信时随手带出来。可见《三十六计》更似上位者用于布局的手段,与练兵关系不大。而他?现在要?做的恰恰是练兵。于是他?又问:“那练兵有没有甚名?家?名?言?”

马桓张了张嘴,竟叫杨景澄问住了。半晌,他?苦笑摇头道:“我们领兵打仗的,鲜少有文化人。有些将官心中虽有丘壑,叫他?写出来却是千难万难。便是教导了我们的宣献伯,怕是也不能弄个练兵的《三十六计》来。我们练兵有点?似工匠,皆为师徒口口相传,还真没听过甚名?家?名?言。坊间流传的兵书?确有不少,但如《三十六计》一般,宣献伯那等总兵看了自是受益匪浅,搁我们身上,又无用了。”

杨景澄颇感意外:“许多年来,竟无一人整理个书?册出来?”

马桓叹息道:“或许古时有吧。打前?朝开始,朝廷便重文轻武。俗话都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落去军营的,多半是活不下去的平民,或是被追逃的地痞流氓,上哪找个能写书?立传的人去。”说着?他?瞥了眼站的开始打晃的宁江卫兵士,“便是他?们这等军户出身,因前?程无望,肯识字肯用心学的亦是少数。而那些天资卓绝的,往上爬还来不及,哪有功夫写书?。何况写了书?又有谁看?说句到家?的话,果真写出来,又焉知不犯朝廷忌讳呢?”

杨景澄心中一凛,马桓前?面的话皆无道理,最?后一句方点?正题。《三十六计》他?认真读过,用于分解朝堂斗争确有奇效,然如何落在实地上,他?半个字也没找出来。而练兵之法则不同,果真有谁写出来,还能叫他?看的懂,那岂不是人人都能学会?如今土地兼并甚重,天灾人祸不绝,各地早有流民反贼。若他?们得了这等宝书?,便是因眼界不够,坐不稳江山,往各府衙杀个七进七出绝无问题。蚂蚁多了咬死象,何况百姓不是蚂蚁,朝廷更不是大象。不消多的,来个三五回,他?们就好?改朝换代?了!

但,从另一个角度讲,如若朝廷的百户千户们人人知晓练兵法门,民间乌合之众亦不是对手。只是……杨景澄心中暗叹一声,朝廷终究防备武将,他?也不过如此一想罢了。

马桓觑着?杨景澄似有心事的模样,便不再开口。横竖练兵非一日之功,头一天倒不必说太多太细。一个多个时辰过去,阳光再次变得炽烈,晒的人头昏目眩。杨景澄今日依旧陪着?卫所?将兵们站着?,或许树立威信有更好?的技巧,但年轻气盛的他?还是更喜欢简单粗暴直接的法子。他?听过的史上有名?的将领与开国皇帝的故事里,总爱提到与兵士同甘共苦。他?不知故事真假,但横竖自己?站的住,试一试又何妨?

杨景澄在按部就班练兵的时候,本地知府彭弘毅却在焦头烂额的处理着?水灾后续。本朝规矩,文武不相畴。到了行省一级,武将里的都指挥使掌地方军政,与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并称“三司”,正是民间常说的“三司会审”。因此对地方事务亦有相当的话语权。但到了府县,武将的权力被文官们挤压的几乎看不见,毕竟捏着?武将升迁大权的兵部由?文官把持,武将如何能挺直腰杆?

既对地方事务插不上手,自然没了管闲事的心情。任凭彭弘毅如何艰难的组织民夫搬运火化尸体、疏通河流、清理田地,宁江卫上千的壮小伙子也能权当不知晓。杨景澄看在眼里,却碍于朝中风俗,无可奈何。

常言道,窥一斑而见全貌。地方上互相扯皮,中枢自然好?不到哪里去。颜舜华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脸色阴的能滴出水来!她?万万没想到,近日的大新闻竟是永和帝亲自搞出来的!有了李德妃的提示,她?很快想通了其间关窍——无非是永和帝不喜难以?控制的华阳郡公,迫切的想要?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傀儡,因此必须逼的杨景澄与章家?一刀两断。

颜舜华捏着?帕子的手在轻轻颤抖,并不因永和帝的龌龊而愤怒,而是恐惧。只要?再往下想一步,残酷的血腥味便能迎面扑来!如若杨景澄果真上当,那接下来呢?马车轱辘辘的向前?,颜舜华捏着?帕子的手越收越紧。毒蘑菇入菜可杀人于无形,有了更心仪的傀儡,上一个碍人眼的东西,就该着?手处理了!

“王八蛋!狗杂种!没脸没皮的下作黄子!下流没刚性的怪贼奴才!”颜舜华恨的一连声的咒骂倾泻而出,杨景澄千里迢迢躲去了江南,正是不肯与华阳郡公为敌!不想永和帝那合该短命的混账皇帝,竟用此阴毒手段,再一次把杨景澄逼成了华阳郡公的死对头!这与杨景澄是否对华阳郡公有敌意无关,而是只要?他?与章家?结仇,永和帝就能杀了华阳郡公给他?腾位置!

“猪狗不如的死苍货!祖宗怎底不趁早收了你!”颜舜华不解恨又低声骂好?了几句,而后猛的高?声大喊:“停车!”

马车稳稳停下,闭眼打盹的吴妈妈唬了一跳,忙问道:“怎么了?”

颜舜华阴着?脸,咬牙切齿的道:“掉头,使人递牌子,我要?进宫!”

吴妈妈惊道:“快中午了,您进宫作甚?您还没吃中饭……”

颜舜华抬手阻了吴妈妈接下来的絮叨,面容严肃的道:“白?鹭伺候我去慈宁宫,你带着?其他?人在宫外等着?。”

“啊?”吴妈妈虽不大管外头的事,可宗室与章太后不对付她?是知道的,一时竟不明白?颜舜华大中午的去死对头家?到底为何?

颜舜华冷笑一声:“恶心人是吧!?没见识的东西,我要?让你知道什么才叫恶心人的手段!我们乡间的妇人,个个是此间的行家?!”

吴妈妈和白?鹭黄莺面面相觑,她?们方才就听颜舜华嘀嘀咕咕了半日,只是声音极小,她?们没听真切。此刻颜舜华呼喇巴的来这么一句,她?们更摸不着?头脑了。

宗室里天大地大孕妇最?大,车夫不敢违逆颜舜华,缓缓的掉头,往皇宫的方向而去。皇宫外的道路笔直宽敞,常有达官贵人的车马来来往往,百姓们皆靠两侧行走,因此瑞安公府的马车很快抵达了西华门外静候章太后的回音。

早一步来递牌子的人直接用银钱开道,以?最?快的速度将进宫的请求传到了章太后跟前?。

章太后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朗声挥手道:“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