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哗啦!两?桶冷水毫不留情的泼下,躺在地上的邵大川与郑阿宝齐齐被激醒。但承平日久的他们显然无甚警觉之心,竟是一时没想起来身在何方,就?这么愣怔在了?原地。直到两?把匕首贴脸飞过,方如梦初醒般惊的从地上跳起!而沉溺酒色年?纪又大的郑阿宝还踉跄了?好几步,险些重新跌回地面。
边上几个?脸面尚存的大头?兵见自家?上峰的模样,羞了?个?满脸涨红!
邵大川顾不得身上滴滴答答的水,狼狈的站直,张嘴想对杨景澄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不知说什么才好。宁江卫指挥使调离,这几个?月由他代理,不想杨景澄上任头?一日,不打不骂,只?安安静静的站着,就?把他麾下将兵整了?个?全军覆没!最让他哑口无言的是,杨景澄并他身边的侍卫直到现在依旧精神?奕奕,不见半点疲态,由不得人不服!
“从五品镇抚以上的,皆给我泼醒,命他们站好。”杨景澄淡淡的吩咐。
于是邵大川便眼睁睁的看着,几个?拎着水桶的侍卫准确无误的找到了?各级官员,在大热天里泼了?他们一个?透心凉。在几个?魁梧侍卫的压迫下,他们不得不竭力的爬起站直,除了?因装晕而被丁年?贵一个?飞镖送上西天的贺元龙,宁江卫的将官们齐齐整整的在杨景澄跟前站了?两?排。
也正?是此时,他们方察觉少?了?个?人!眼角的余光不自觉的搜寻着贺元龙的踪影,最终,在几具尸体中,他们看到了?身形扭曲、倒在血泊里的昔日同僚!与之同级的其余三人后脊齐齐生出一股寒意!正?四品的指挥佥事,连句招呼都不打,说杀便杀!宗室世子,竟为所欲为至此么!?
四品以下的官员们噤若寒蝉,刚还奄奄一息的兵士们更?是瞬间清醒,生怕自己步了?上峰与同僚的后尘!郑阿宝心中很?是酸楚,滔天的洪水下,他们宁江卫都没死多少?人,却不想仅仅只?是新官上任,便死了?个?朝夕相对的同僚,一时半会的,这念头?如何能?通达?看向丁年?贵的眼神?里,不免带上了?几分怨怼。
丁年?贵好似能?洞穿人心一般,在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他倏地扯开?嘴角,露出了?个?极为古怪的笑容。那笑容难以形容,明明是张人脸,偏让人无端端联想到了?吐着蛇信的毒蛇,看得人后背发紧、肝胆齐颤。不过两?息的功夫,郑阿宝便再次觉得脚底酸软,忙不迭的移开?目光,老老实实的垂下了?头?。
“指挥使大人在上方站着,尔等居然有人胆敢试图装晕偷懒。”丁年?贵阴寒入骨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可是……全然不想把上峰放在眼里么?”
众人听得此话,又是一个?哆嗦。官场上有条不成文的规矩,你让上峰没脸,上峰必得让你没命!否则何以展现上峰的威严!?
“你们该庆幸,大水将过,我没心情同你们磨牙。”丁年?贵慢条斯理的道?,“否则,一刀毙命?”他轻笑一声,“你们想的好美!”
“宁江卫是军营,别把你东厂的那套搬过来。”杨景澄看了?丁年?贵一眼,意有所指的道?。
丁年?贵顿时心中一突,连忙收住了?话头?,应了?声:“是。”
而站在面前的七个?军官却是头?皮一炸,惊恐的头?发丝儿都险些竖了?起来!若问天下当官的最怕哪个?衙门?必定非锦衣卫与东厂莫属!毕竟不论贪污受贿还是草菅人命,落到御史台或刑部手中,哪怕活活打死,那也就?一日两?日的事!但若是不幸惹着了?锦衣卫与东厂,自己十天半个?月咽不了?气不说,至今还没有哪个?能?逃脱哪怕一个?家?眷的!
而在锦衣卫与东厂之间,又因东厂乃太监统领,其扭曲变态程度,比锦衣卫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消略想想传说中的那些刑罚,在场诸人就?一个?个?脸色惨白,万千的不服与不满顷刻间消散了?个?无影无踪!皆自觉反省起与杨景澄见面后,是否有哪处不敬来!
邵大川心里苦的好似连灌了?几十斤的黄连汤,连舌头?尖儿都泛着异味!他万万没想到,京里的公子哥儿,还能?带东厂的番子当侍卫的!您那般位高权重,坐在京里呼风唤雨不好么!?作甚要来他们这等穷乡僻壤的地方吓唬人!传闻番子们贪婪无度,刚刚遭了?水患的宁江卫可怎么填啊!
宁江卫诸将官的表情杨景澄尽收眼底,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论扯虎皮做大旗他也算是熟练活,丁年?贵本就?出自东厂,现八成还在东厂挂着职,何必藏着掖着?不论何种?手段,只?要麾下对他有了?畏惧之心,日后的事便好办了?。无故虐待人,他下不去手,吓唬人么?那是半点不心软的!
“去岁秋,圣上命靖南伯回京任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杨景澄提高了?音量,朗声道?,“本朝制度,除却京卫与锦衣卫两?个?直属圣上的衙门,地方卫所皆归都督府管辖。都督府责权大调,正?是圣上有心想整治天下卫所!”
“不瞒诸位,我一向与锦衣卫指挥使华阳郡公交好,亦颇受太后娘娘宠爱。”杨景澄脸不红心不跳的讲着大实话,“我既来了?宁江卫,娘娘与郡公的目光自然随之而来。那在场诸位的好歹,必将如实呈现在娘娘与郡公的面前。”
顿了?顿,他面容严肃的道?:“诸位是否要脸我不知晓,横竖我是不想叫人耻笑的。若谁让我在娘娘与郡公跟前丢了?颜面……”他冰冷的眸子扫过全场,“诸位可就?别怨我动北镇抚司的家?法了?!”
被丁年?贵吓的够呛的众人,又再次想起了?杨景澄乃从北镇抚使升上宁江卫指挥使的。北镇抚司从四品而宁江卫指挥使从三品,看着三品比四品大,可正?是再典型不过的明升暗降!区区一个?地方卫所的指挥使,其权柄比不得北镇抚使的一根毫毛!然而,无论京中权贵之间如何博弈,杨景澄既做到了?北镇抚使,其手段之狠厉毒辣可想而知!
立在邵大川身后的指挥佥事顾斯年?心脏砰砰直跳,一则是震撼于杨景澄的锦衣卫与东厂双重来历;二则惊讶于杨景澄的背景。要知道?,宗室与宗室亦有不同,得脸的诸如华阳郡公,可谓名传天下;不得脸的诸如杨兴云等人,出了?京若不报上父兄名号都无人知晓。杨景澄能?把东厂的番子当侍卫使,可见其地位。那么,若入了?这位小爷的眼……他的呼吸立刻急促起来,眼里闪耀起了?难以掩盖的光芒!
前途无量!
不止顾斯年?动心,场中一世也不得出头?的大头?兵们更?是怦然心动!本朝重文轻武,而卫所制度又将他们牢牢的绑在了?此地,父父子子、生生死死,永无出头?之日!谁真想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身为军人,谁又真没做过那豪气干云的英雄美梦?
他们不是官员,不太懂甚东厂锦衣卫,但他们知道?太后的分量!章太后执掌天下几十年?,在底层心中,她的威名比天子更?甚!
一个?机灵的小兵相通关节之后,当即振臂一呼:“大人好功夫、好气魄,我等心服口服!日后但凭大人驱使,绝无二话!”
有人带头?,单纯的兵丁们立刻鼓动起来!尤其是恰逢大灾当前,宁江卫虽无多少?人员损失,粮草金银却被洪水冲了?个?一干二净。光靠着玉峰山那点子猎物,能?撑到几时?此刻天上掉下个?宝贝蛋子,管他是什么人,先拍了?马屁再说!好赖得从他兜里掏几个?钱出来,叫兄弟们有饭吃!
宁江卫统共千把号人,心思?少?说有八百种?。一面表着忠心;一面或是眼珠轱辘辘的转,或是趁机与交好的快速商议交谈。站在高处的杨景澄看了?个?一清二楚,但装作甚也不知道?。万事开?头?难,今日的气势已达目的。宁江卫糜烂日久,重建非一日之功,他有的是时间,半点不着急。
御下之术,恩威并施。杨景澄先动了?下马威,接下来自然得怀柔。在大水刚过,所有人都忧心吃饭问题的时候,没有什么比一顿饱饭更?让人心中熨帖。前日他买米赈灾之时,便特特给宁江卫留下了?部分米粮,又有刘常春带了?不少?腊肉腊鸡之类的干货。因此他大手一挥,命邵大川组织人手砌灶生火,他要请卫所的兄弟们吃饭!
听得有饭吃,众人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郑阿宝听的心惊胆战,拉了?拉邵大川的袖子,颤声道?:“我们宁江卫就?……变天了??”
邵大川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答话。他倒不在乎指挥使谁来做,他担心的是杨景澄少?年?心性?,他们的好日子只?怕到头?了?!可他又有什么法子呢?宁江卫一盘散沙,还有底气与杨景澄叫板不成?想到此处,他又蓦得记起了?年?初时听到的京中传言——京卫于宫门前闹事,锦衣卫两?刻钟不到,便将京卫打的抱头?鼠窜。那时候的指挥使大人,正?好就?在锦衣卫做官吧?
二人在原地心思?百转,其他人则早抛开?他们,去新来的上官面前奉承了?。杨景澄身边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官员,他又恢复了?平日里儒雅有礼的模样,与诸同僚说的好不热闹!
就?在此时,一阵健马的嘶鸣窜进?了?众人的耳朵。丁年?贵寻声望去,只?见一个?灰扑扑的人影从马上跳了?下,直扑杨景澄。
前方的许平安抬手一挡,佩刀铮的出鞘,抵在了?那人的面前,厉声喝道?:“何人擅闯!?报上名来!”
不料那人竟比东厂的番子还嚣张,只?听他没好气的道?:“亏你们混东厂的,连老子也不认得!老子是锦衣卫北镇抚司二所副千户周泽冰!乃奉娘娘与郡公之命,前来接世子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