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年贵真?的心好累,觉得自己方才香甜一觉养出的精神再次被消耗一空。他说杨景澄吃软不吃硬,自己何曾又不是?倘或杨景澄只是个寻常的公子哥儿,他至少有百种手段直接把他吓回京,横竖只要有命在,余者关他屁事?。然而这么一位……就为了让他能好好睡一觉,于是委委屈屈缩在角落猫了足足一个半时辰的祖宗,他实在有点下不去狠手。偏偏这小祖宗生了一副牛脾气,单靠骗的真?的不灵!
刘常春你特娘的也来的太快了!你属狗的吗!?丁年贵恼的在心里把刘常春来了个十大酷刑,浑身阴郁的气息直到杨景澄回来时还未消散。
“谁又惹你不高兴了?”杨景澄奇道。
丁年贵:“……”
“走走,我饿了,咱吃饭去!”杨景澄同?锦衣卫以及东厂的人相处时日长了,便知他们的脾气多有古怪,区别只在或多或少之间。因此见丁年贵好端端的又一股生人勿进的模样,他也没放在心上,横竖他不是生人。一抬手勾住丁年贵的肩,就把他往一楼拽。
丁年贵没好气的道:“世子,尊卑有别,您能不能别跟大头兵似的,见谁都勾肩搭背的?叫人看见像什么话?”
“在我们榆花村,不勾肩搭背的能叫哥俩好?”杨景澄理直气壮的道。
丁年贵深吸一口气,心里又把死惯孩子,半点规矩不教的瑞安公从头骂到了脚!二十多岁了,怎么榆花村学的毛病还在的!?要说丁年贵乃正经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出身,次后虽在底层打滚,骨子里的东西依旧残留着。因此,有些生活习惯当真?与乡下长大的杨景澄恰好相反,经常弄的他十分的别扭。
哪知杨景澄的歪理还不止这一桩,只听他道:“据闻汉高祖刘邦直到当了好几年皇帝,方在臣下数次谏书下开始讲规矩。我从一品的国公世子,能比汉高祖高贵不成?看你们满脑子条条框框的,许平安他们我还不稀罕的称兄道弟呢!你比我府里的老?先生还啰嗦!我说大表舅子,你年纪不大啊,怎底老?气横秋的?所以说别同太后混,得跟我们年轻人混才有前途。”
丁年贵噎了噎,十分无奈的扭头看向杨景澄:“我向着您的时候还不够多么?”
“多,多!”杨景澄立刻顺杆往上爬,“所以咱俩好么!是了,方才你怎么了?说来我听听。”
丁年贵面无表情的道:“去换衣裳,刘常春来了。”
杨景澄惊讶的道:“你不是说道路被冲断,咱们的信才发出去么?”
丁年贵糟心的道:“他大概没等到您的信便出发了。”
杨景澄听得此话,却没有开心的笑起来,反而眉头微蹙:“是么?”
丁年贵瞥了杨景澄一眼,心道,知道防备就好。常言道无奸不商,与商人打交道固然舒适,却也得防着他们使坏。毕竟人家冒死来拍马屁,为的正是方便日后攫取暴利。那么他们要考虑的,便是这份暴利是否给的起。
杨景澄其实心思?很细,略作思?索便想通了关节,于是点点头道:“看来是个精明人。回头你别跟着我,不然上头问起来你不好答话。”
于是丁年贵扒开杨景澄的手,正色道:“所以您别同我嘻嘻哈哈,不然演戏都不好演。前脚同?我哥俩好,后脚撵我去门外站着,您觉着谁信?”
杨景澄嘴角向上翘起:“你说京里那些阴谋诡计里打滚的大人们信不信?我可记着,太后娘娘亦是个和气人呢。”
丁年贵无言以对。
既有客至,杨景澄不便让人久等?,扬声唤来青黛与秋巧,替他重新梳头换衣裳。他的衣裳全叫洪水泡过,掉了色儿不说,还染了些泥土的颜色,那些清亮颜色的尽数穿不得,只好挑了件不甚喜欢的驼色如意云纹的道袍,束上同?色的发带,年纪竟似大上了几岁。
待他这头收拾好,那头轻烟已引刘常春在堂屋里坐了,新认下的干兄妹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不多时,只听堂屋壁板后头的楼梯吱呀作响,紧接着杨景澄的身影出现在了刘常春眼前。
刘常春立刻站起,恭恭敬敬的朝杨景澄磕头。礼毕,刘常春站起来,看着面色略显苍白的杨景澄,倏地落下泪来:“宁江府大水,世子受苦了。”
杨景澄这几日忙里忙外,又吃不好睡不好,面色确实不如在船上之时红润。不过些许小事?,他没放在心上。笑着请刘常春坐下,又道:“我家人同?我说,大水之后必有大疫,刚把信发出去,想请你运些药材来,价格好商量。不想你竟已经到了!我得替宁江百姓向你道个谢。”
刘常春连道不敢:“我们南来北往做生意,全靠诸位父老乡亲帮衬,如今他们遭了灾,我送些药材原是该的。世子千万别提钱,不然我可要羞死了。只是我家底不丰,能拿出来的有限。您见笑。”
“员外善心让人敬佩,岂敢笑话多寡?”杨景澄将花了七八千两出去,一时手头也没更多的银钱,听刘常春说药材乃送的,自是欣喜。
时下送礼亦有讲究,像刘常春这等?半大不大的商户,若不是在运河上,恰好赶上杨景澄没带冰,逼的他丫头没头苍蝇似的逮谁都肯说话,这一世够呛能摸上国公府的大门。能把礼送出去的方叫体面,多的是人捧着猪头找不着庙门的。因此刘常春听着杨景澄肯收礼的意思,喜的眉开眼笑,又暗赞自己决断高明!如今宁江府正是物资紧缺之时,他这一趟可谓雪中送炭,区区几千两的抛费,只怕比旁人日后几万两的花销都值!赚翻了!
于是他赶忙趁热打铁道:“全因世子爱民如子,方把我等?浑身铜臭的俗人感化的也想跟着行善积德。说来,我出门时只听说宁江府发水,到底是甚景况却不知。因此除了药材外,还胡乱带了些东西,世子看着赏人吧。”
轻烟忙道:“哥哥带了什么来?快与我说说。你是不知道,我们没防备那么大水,家当全叫水泡了。世子连铺盖都没得,这几日全睡在硬床板上。今日趁着日头好,方把棉絮重新弹了弹。到底叫水泡过,弹了也不软和。我们正愁的很哩。”
刘常春走南闯北的人,怎不知水灾过后的情状?便是他不知道,也有掌柜伙计帮衬。若不是他船不够大,只怕连家具都拖过来了,哪里少的了铺盖衣裳等?常用物资?且他有个精明能干的老?婆,听说他要来灾区送礼,竟是把女儿的嫁妆单子翻了出来,对着那单子一条一条的勾,只把百子被换成竹叶虫草的面子、把甚曳地妆花锦缎凤尾裙换做流云暗花鸦青直裰等?男人用的物件,因此不单铺盖衣裳发簪金冠荷包香囊,连金漆小马桶都备了一对,当真?是应有尽有,仿佛刘家凭空多出了女儿一般。
礼单呈上时,不当家的杨景澄还没什么,专职学过算账管家的轻烟看的嘴角直抽。也……行……好赖算解了他们家的燃眉之急。
刘常春心中得意,又从袖里摸出了张小些的礼单直接递给了轻烟:“你嫂嫂说你在世子跟前伺候,无事?不好回家。她给你预备了些东西,并给你的小姐妹们带了些礼。今次仓促,不大齐备,你千万别恼,下回收拾了更好的再使人与你送来。”
轻烟忙站起来连声道谢。
杨景澄意有所指的问:“嫂嫂除了东西,可还有私房话嘱咐?”
刘常春不好意思的道:“叫世子猜着了,妇道人家恁的啰嗦,非要我替她传几句私房话,您说烦人不烦人?”
杨景澄哈哈大笑:“姑嫂和睦羡煞旁人,老?刘你在炫耀啊!”说着他朝轻烟使了个眼色,而后道,“那你们兄妹先聊着,我去厨房看看,回头咱们一齐吃酒。还有宁江知府暂借在我家,我介绍你们认识。”
刘常春一脸惊喜,不住的朝杨景澄作揖道谢。杨景澄摆摆手,抬脚走出了堂屋,余光瞥见李金子的衣角一闪而过,脚步微顿,不动声色的拐了个弯,行到了另一处楼梯返回了二楼。
敲开了丁年贵的房门,杨景澄看看左右无人,开门见山的问道:“李金子到底是谁的人,你有个数没有?”
丁年贵皱眉问:“怎么了?”
杨景澄沉声道:“方才他好似在偷听我们说话。”
“听见什么了?”丁年贵问。
杨景澄摇头:“人来人往的,我没商议正事?。想是他见你没跟着,以为我甩开了你,要与刘常春密谈,因此前来打探。”
“您眼力不错!”丁年贵道,“他……往日同我们切磋的时候,感觉也留了一手,未尽全力。总之看着不简单,您防着些是对的。回头您同刘常春议事?时,尽量仔细些。”
杨景澄看向丁年贵:“若你跟在我身边,能发现边上有人么?”
“能。”丁年贵道,“但?我在身边您说不了事?。”
杨景澄嘴角微勾:“那过会子吃酒就跟着我吧。我甩开了你,你又跟住了,太后娘娘会欣赏你的。”至于与刘常春的密谈?谁告诉他们,他得亲自去的?真?当他堂堂世子,连个心腹都无么?那也太小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