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慈庵的管事姓陈,是个五十来?岁的妇人。一脸的慈眉善目,说?话也极和气。可真是应了那句阎王好遇小鬼难缠的俗话。
时下有些大户人家惩治不听话的女眷,多有送进庵堂吃个教?训的。陈管事对有人来?接楼兰并不意外。只是,各地有各地的规矩。她们惠慈庵帮着人惩治女眷,少不得要些好处。于是她装作为难的道:“她这?样的丫头,须得三十两银子才能赎,这?是规矩。还望奶奶见谅。”
万事钱开道,也不是甚新鲜事。叶欣儿闻得只要三十两银钱便能办成,忙陪笑道:“管事娘子客气了,是我们给贵庵添了麻烦才是。我们夫人命我带了四十八两过来?,三十两算我们给的赎身银子,余下十八两是给娘子的谢礼。我们夫人刚成亲没积蓄,娘子千万别嫌少。”
陈管事十分满意叶欣儿的上道,笑眯眯的收下了银钱,随口吩咐赖嬷嬷并另一个婆子,帮着叶欣儿把已昏迷的楼兰抬上了车。楼兰是丁年贵派人送进来?的,赖嬷嬷原先以为她是犯官家眷被人报复,□□之时心里?难免有几?分凌虐昔年大小姐的快意。谁料她只是个来?吃教?训的,竟有本家肯来?接,心里?酸意直滚,一张脸拉了个老长。
瑞安公府不差钱,叶欣儿更不想同刁奴们计较,省的节外生枝。因?此,等楼兰躺在了车里?,她又从荷包里?抓了两个金锞子,给两个嬷嬷一人分了一个。
赖嬷嬷得了钱,脸色立刻好转,满脸褶子笑成了一朵菊花,没口子的夸叶欣儿大方和气。心里?暗暗想:看在你今日识大体的份上,翌日你落了进来?,老娘就不折腾你了。
叶欣儿做了多年奴婢,最?知道这?等老嬷嬷的心思。暗自叹了口气,勉强又寒暄了几?句,带着李青家的赶紧走人。
折腾一圈,天色已晚。车夫怕晚了赶不进城,跟叶欣儿招呼了一声,驾着马车朝城内狂奔。城外的道路本就不平,马车一加速,车厢里?晃的好似地动?了一般,楼兰整个人都叫从木板上弹起,又重重的落了回去。光听那声响动?,便觉出?了疼。
李青家的登时哇的一声又哭了。作为楼家世仆,她自是不喜如此张扬跋扈的姑娘,尤其是姑娘总给她带大的爷们气受,就更厌恶了。可这?到底是自家的亲姑娘,见她遭了如此的大的罪,岂能不心疼。来?的路上光听闻楼兰的遭遇,她便心疼的了不得。此刻亲眼见着,又没了外人,哪里?还忍的住?扑到楼兰怀里?,一行哭一行骂:“杀千刀的庵堂,这?般折磨人,也是修佛的地方!我呸!菩萨怎么?不降道雷劈死了老虔婆们!甚狗屁庵堂,我看盐矿里?头都比他们仁善些!”
叶欣儿没接话,由着李青家的一个人发泄。惠慈庵本就不是甚好去处,说?是家庙,进去的多是姬妾。姬妾没有娘家,夫家又无情的抛弃,在庵里?说?是主?子,其实就是个使唤丫头。京里?好多不擅女红的新嫁娘要绣喜服,都是寻的她们。可见她们平日里?得做多少绣活,才练的出?那般手段。斜眼看了看不省人事的楼兰,心道:你可长点心吧!真当世道多好呢!
马车一路飞驰,终于在暮鼓声中冲进了城门。车夫重重吐出?了口浊气,虽说?城外寻个上好的客栈歇一晚理应无事,可外头哪比的在家舒服,何况车里?还拉着个病人。想到病人,缓下来?的车夫扬声道:“姨娘,我们要不要顺路请个大夫?”
叶欣儿答道:“奶奶在家哩,她只怕早请好了太医。我们直接回去。”
车夫答应了一声,又驱使马匹跑了起来?。即将?宵禁,路上几?乎没了行人,马车顺畅的一路跑回了府。果然,细心的颜舜华早请好了太医,并报与了章夫人知道。
章夫人一肚子火,楼兰之事全是杨景澄的首尾,偏杨景澄出?门在外,颜舜华又怀着孩子,叫她有气无处撒。最?可气的是颜舜华把楼兰接回家后,直接送回了她原先的屋子。那是正屋后头的东厢房!章夫人恨的咬牙切齿,若是楼兰好了,自是颜舜华接人有功;可若是人接回来?却死了,少不得要赖她一个照应不周。那贱人真真儿滑头!要不是她怀着孩子……
章夫人眼里?闪过一丝厉色,咱们骑驴看账本,走着瞧!
被接回来?的楼兰依旧昏迷着,烫伤、鞭伤加骨折,太医看的直摇脑袋,不敢打丝毫包票。把骨头接好,又给配了药,连诊金都不肯收,逃也似的跑了。章夫人指派了刘嬷嬷看顾楼兰,叶欣儿乐的甩开手,摸了把银钱塞到李青家的手里?,飘然而?去。
回到东院,已是亥时二刻,颜舜华散着头发,都准备睡了。见她回来?,忙问:“大姑娘怎样了?”
叶欣儿苦笑:“挣命吧。”
吴妈妈道:“我听说?脸烫伤了,要破相哩,是不是真的?”
“那倒没有,石板子烫的,不至于破相。只是庵堂里?不想管她,我们又没经验。太医说?刚烫着的时候,用井水冷一会儿就好了。拖到这?会子,不定要遭多久的罪。”叶欣儿顺便回报楼兰的病情,“要紧是她的脚,太医摸了摸,道是骨头碎了好几?截,虽接上了,日后不知道会不会残疾。”
吴妈妈听的咋舌,忍不住道:“惠慈庵那般厉害的么??姨娘的哥哥好狠的心!”
叶欣儿:“……”我哥是为了讨好世子,关?我什?么?事!?
黄莺见势不妙,连忙赶上来?岔开话道:“说?来?,咱们大姑娘的亲事还做数么??”
一语说?的大家伙面面相觑,做主?的人早去了边疆,那姓王的家里?又没个女眷,三书六礼走到了哪一步都不知道,这?婚事到底成不成还真是个未知数。
白鹭忧心道:“万一不成了,岂不是又要重新寻婆家?”
颜舜华糟心的看向叶欣儿:“明日劳你再出?门一趟,去同楼家嫂嫂说?一声儿,看怎么?着吧。”
次日一早,魏燕如接到叶欣儿特特送来?的消息,心里?是同颜舜华一模一样的糟心。先随叶欣儿跑了一趟瑞安公府,楼兰不再昏迷,却是烧的迷迷糊糊的。刘嬷嬷守着她一宿没睡,这?会子正趴在桌上打瞌睡。李青家的更是了无睡意,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拉着魏燕如的手哭的眼泪鼻涕齐流。
太医又来?了一回,见楼兰有了意识,终于肯收诊金,魏燕如才算放了一半的心。然事儿还没完,看了楼兰后,她又马不停蹄的回了趟娘家,寻到靖南伯夫人如是这?般的说?了一回。楼兰上吊乃丑事,瑞安公府捂了个严严实实,靖南伯夫人今日方才听说?,无语了半晌后,又开始着急忙慌的找当日说?亲的中间人。整一个鸡飞狗跳。
好在靖国公府听闻当家的楼英因?有急事去的边疆,其妻又是刚过门的新嫁娘,便以为这?是新嫁娘刚当家手生,疏忽所?致,倒也没放在心上。横竖三书六礼拖一拖也是有的,现女方又不小心摔骨折了,两下里?只好接着等。至晚间,颜舜华总算接到了婚事照旧的准信儿,彻底放了心。
楼兰的事还得告诉杨景澄知道,于是颜舜华提笔写信,把这?二日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清楚明白。至于谁在惠慈庵守着楼兰,又是谁来?报的信,她直接隐去不谈,自己也没有多做探究。现今最?要紧的依旧是养胎。
山高水长,信自然无法?朝发夕至。家信送到宁江府,不定什?么?时候去了。此刻收信人杨景澄刚好从船上跳下,终于踩在了实地上。然在船上呆了足足一个月的他,甫一落地时,居然觉得整个地面瞬间液化,他站在平整的地面,却好似站在了风口浪尖上,又是摇晃又是起伏,险些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不惯坐船之人刚下船时多有此感,这?是一种幻觉,下盘练的再稳当都是不中用的。丁年贵早有准备,在杨景澄晃动?的瞬间,稳稳的搀住了他。不知过了多久,那股天旋地转之感才渐渐消失,杨景澄甩了甩脑袋,好半晌吐出?了一句:“长见识!”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马桓马健等练家子也似吃醉了酒般走不出?直线,以龙葵为首的废柴小厮们更是晃晃荡荡。唯有常年坐船的轻烟等江南人能从容下船。
杨景澄毕竟是习武之人,身强体壮的他很快适应了地面。将?将?站直,就见码头前方,一堆穿着花花绿绿官服的下官恭敬的站在那处。杨景澄侧头问丁年贵:“等我的?”
丁年贵笑道:“自然。下官于码头或长亭奉迎上官乃规矩。只怕接风宴都已经置办的齐齐整整。世子且让马师父带着人去府邸,我们陪世子去赴宴。”
杨景澄挑眉道:“府邸?外官不是住衙门里?头么??”
“衙门里?头破破烂烂的,您怎住得?”丁年贵笑着解释,“早有人来?此地买了宅院,只等着世子入住了。”
杨景澄的脸色沉了下来?:“你之前没同我说?。”
丁年贵陪笑道:“对不住,忘了。”
“我必须住?”杨景澄问。
丁年贵点了点头:“是。”
杨景澄似笑非笑道:“你们就这?样收买人心?”
丁年贵顿了顿:“可老太太们不都是这?么?不讲理的吗?”
杨景澄:“……”竟然无法?反驳!
半晌,杨景澄勾起嘴角,也行!果真是个慈爱的老祖母,他以后倒不忍心对章家动?手了。撕开温情的假象,大家各凭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