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3、万全(4-19第一更)

烈日当空,两人四?马在官道?上疾驰而过,扬起了细碎的黄沙。官道?两侧山峰连绵、参天古木耸立云霄。但凡常在外走动的人,此刻无不绷紧了弦,生怕两侧的山地冲下山匪,将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好在他们坐下的马匹乃一等一的好马,即便驮着人,也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快的掠过这山行险要之地。

及至冲出山口,顿时豁然开朗。碧空之下,远处隐见山峦起伏,近处平地一览无余。即将收获的冬小麦在风中摇曳,形成了连绵不绝的金色波浪。麦田的清香随风飘来,一股由衷的喜悦之情从心中升起。丰年大吉!

二人暂停,换马,继续狂奔。直至西山日迫、暮色苍茫。随着一声绵长的“吁——”声,二人四马即刻停止了下来。这二人正是楼英与靖南伯的家将岑正祥。

一整日的长途奔袭,此刻已是人困马乏。楼英跳下马,借着最后一丝天光,眺望着前方巍峨的城门。黄褐色的城墙足有三丈五尺之高,再加上城楼,尤其的雄浑厚重!同样高耸的城墙向两侧延展,一眼竟看?不清尽头。城门上下人影晃动,不一时,一盏盏的火把亮起。那火把好似尺子比出来的一般,整整齐齐的照耀着这一方天地。便是长于京中,见过天家气象的楼英,都觉出了一股万钧之气势!原来,这就是九边之首的万全!

岑正祥双手抱胸,看?着高耸的城门,眼里闪过了一丝怀念。他虽不曾来过万全,可九边重镇自有远别于京中的辽阔硬朗。站在城门之下,能感受到人畜之渺小,亦能感受到天高云阔。

“走吧,我们在城外歇一宿,明日进城拜见总兵。”岑正祥道?。

楼英无异议,跟着岑正祥往外城的客栈走去。万全镇驻军足有十二万,连带着这些军户的家属并来往的行商,城内外活动的人不知凡几。外城没有宵禁,整个街面熙熙攘攘,比起京中节庆之时都不遑多让。客栈里亦是人头攒动,店家忙的脚不沾地,来回穿梭着招待各路客人。见了楼英二人,态度不算轻慢亦不算热情的招呼了一声,十分利落的安排了间不好不坏的房。

这几日楼英与岑正祥都是这般过来的,刚开始养尊处优的楼英很是不惯如此粗糙的环境。不过人是苦虫,福也享得、罪也受得?,不出几日便能在跳蚤横飞的床铺上倒头便睡,哪怕被咬的浑身红疹也休想让他随意醒来。

其实万全与京城仅仅三百多里,以二人四马的配置,一日即可抵达。但杨景澄匆忙离京那日,楼英同样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京城。可万全军事?要镇,不是楼英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界,须得有兵部的调令、更得等靖南伯的信送至英国公手中,他们才方便拜见。因此,楼英和岑正祥在京郊猫了好几日,方起程北上。

如?今抵达目的,楼英一时又睡不着了。他并非逃犯,只不想节外生枝,故提前避出京中。只消出了城,去哪处皆随意。因此他前几日落脚之处,正是惠慈庵的左近。楼英进不去惠慈庵,但有人的地方,就有金汁党。通过龙大力的关系,楼英寻到了个每日出来倒夜香的婆子,问她打听楼兰的消息。

楼兰在惠慈庵里不好过,他心里早有准备的。可当听到她日日挨打罚跪,又难免心如?刀绞。尤其是他预备出发的前一日,楼兰因不服管教,被老嬷嬷罚跪在瓷片上,头顶水碗,日头暴晒。不消半个时辰便中了暑,却是无人怜惜,哪怕烧的满面通红,但凡水碗打落,就是直接一顿鞭子。到此刻,竟是生死不知。

楼英不知道翌日回京之时,他能见到的妹子是活人还是个坟包。可他对此无可奈何。身边的岑正祥早已鼾声大作,楼英强迫自己入睡,以免明日面见英国公时精神萎靡,给人落下个不好的印象。至于楼兰……楼英闭上眼,且看?命吧!

五月初十,万全下起了小雨。岑正祥拿着勘合与靖南伯的信物,一路顺利的抵达了英国公游光远办公的正堂。恭敬的磕头见礼,英国公浑厚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免礼。”

岑正祥与楼英纷纷站起,垂首而立。因视线关系,尽管楼英低着头,坐在椅子上的英国公还是看清楚了他的模样。只见他生的细眉长眼,正是京中时兴的清秀长相,当场就被噎了噎。视线挪到了手中靖南伯的亲笔信上,糟心的想是不是每个总兵都离不得?被同僚请托照顾子侄的这一遭?靖南伯那厮送个白面书生与我,是嫌老子太清闲怎底?

奈何如?今靖南伯已荣升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听着不如?九边将领霸气,那位置却是非天子心腹而不得?。既是旧关系,又顾忌着对方的身份,英国公只得按下心中不爽,撑出个勉强算和气的笑容道:“年纪轻轻,肯舍下京中繁华,前来戍边报效朝廷,甚好!甚好!”

楼英知道英国公必定忙碌,也没绕弯子,直接道?:“小子自幼跟随边疆老兵习武,素来敬佩边塞勇士,因此恳求伯爷替小子说合。日后小子若有不当之处,烦请将军不吝教?导。”

将军一词历经诸朝,早已显得不值钱。然将军与将军又有不同。本朝的将军值不值钱且看?其封号。没有封号的诸如游击将军之流,撂在水里都听不见声响。可似英国公这等总兵兼任的将军,却是赫赫威名。尤其是“南屏京师,后控沙漠,左扼居庸之险,右拥云中之固①”的万全镇,其总兵又称“镇朔将军”,与同僚镇西将军乃满朝唯二的以镇为号的将军,比其它要塞的甚征西前将军、征虏前将军等足足高了一级。因此楼英才以将军称之。

英国公眼皮抬了抬,勋贵子侄谋跑九边来谋出身的多了,他也不甚在意,横竖暂不消他管,待到有了功勋再看?不迟。今日肯拨冗见上一面,都是看在靖南伯的脸面上了。他一边听着楼英与岑正祥的废话,一边一目十行的扫着靖南伯的信件。及至读到最后一段时,本来半眯着的眼倏地睁大,盯着靖南伯亲笔书写的那几个“瑞安公世子之表兄”来回看?了好几遍,心里飞快的盘算了起来。

根据靖南伯寄来的信上说,楼英长与瑞安公府,与杨景澄恰是自幼的伴当。杨景澄他有印象,却算不得?多好。肤白如玉,似个姑娘家一般。可巧还不大爱说话,文文静静的,更像女孩儿了。此前他听到京中的消息,道?是永和帝与章太后齐齐选中了杨景澄做嗣子,他还十分不满的腹诽,觉着两宫简直胡闹!选个弱不禁风的嗣子,你还不如?叫海宁公主招女婿上门拉倒!心里正有无数句娘想骂,不料,靖南伯就把小世子的表哥送到他面前来了。

九边受兵部辖制不假,但边关大将,还不把京中纨绔放在眼里。因此靖南伯此举颇有深意,莫非他竟不看?好华阳,而是看好那小世子?

杨景澄崛起太快,溜的太急,以至于除了京城相熟的几户人家,对他的感?观还停留在早年。而当年的杨景澄又是个不爱出门的主!因此,别说知他脾性如何,见过的人都极为罕见。英国公若不是有个国公女婿,够呛能认得?这位主儿。

于是,百思不得?其解的英国公再次打量起了楼英,并忍不住问道:“京中公子多走读书科举的路子,你怎底想不开跑到边疆来了?”

楼英腼腆笑道?:“不大会读书,上了科场反倒叫人笑话,不如?来边疆挣个前程。”

英国公又问:“你在瑞安公府长大,怎么?如?今宗室里开始流行习武强身了?”

楼英道:“不曾。宗室里养了武师父的统共只有华阳郡公府与瑞安国公府,余者与往日无二。”

英国公挑眉:“那你们世子的武艺也颇有看?头咯?”

楼英答道?:“世子比小子强的多。”

英国公似笑非笑的问:“你有多强?”

楼英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可他现又没跟人对打,反倒不如?文采飞扬的先当场作首诗词的来的直白,因此不由的看?了眼岑正祥,寻思着当面揭短他会不会恼羞成怒。

岑正祥常居边关,性子直爽,没什么城府。被楼英这一眼看的,当即面皮涨了个通红。堂堂家将干不过个白面书生,此乃他生平所恨!更别提去岁二人打过一场之后,他被同僚们笑了足足半年。硬生生的把他笑出了些毛病。楼英犹在迟疑,他倒先激动的跳出来道:“你是边疆老兵教出来的,有甚好谦虚的!”

楼英:“……”我没谦虚,我怕你脸上挂不住。

“哦?”英国公来了兴致,他位高权重,自是阅人无数。岑正祥他认得,也算靖南伯的心腹了。此刻见他跳脚的模样,莫不是在楼英手里吃过亏?因此他又问,“教?你的老兵是哪个镇出身的?怎底去京中做了武教习?”

楼英脸上露出尴尬之色:“回?将军的话,并非小子有意隐瞒,实乃此事唯有世子知道。”

英国公皱了皱眉:“怎么?武教习的身份有机密?”

楼英无奈的道?:“大抵是有的,但想来不算大事,小子瞧世子不甚在意的模样。只是我们世子一向为人厚道?,从不与人为难,武师父不想提的话,他必定肯守密的。”

英国公又套出了点关于杨景澄的信息,心里颇为满意,于是大手一挥:“既你身手不错,现就与岑家将打一场,叫我瞧瞧吧!”

楼英:“……”

岑正祥:“……”

作者有话要说:①引自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