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华阳郡公倏地轻笑一声,“弟多谢兄长教导。”
此言一出,众人皆生纳罕。要知道往日无论长乐郡公如何挑衅乃至谩骂,华阳郡公从来连个眼神都不屑于给,今日居然如此客气!?就站在华阳郡公身前的安祈县公忍不住张大了嘴,想说什么,却愣是半晌都没憋出一句话来。
长乐郡公也险些叫口水呛着,华阳答他话了!?华阳居然答他的话了!?
华阳郡公眸光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此刻厅中暂只有十几号宗室,内里却至少分了三?五派,因此不止神色各有不同?,内里称一句各怀鬼胎亦不为过。可以说在场诸人,想看笑话的着实不少。这?大抵也是永和?帝的目的之一,公然落他颜面,好让朝臣来个墙倒众人推。便是推不倒,多少灭他几分气焰。此举于帝王而言不大入流,但,确实有效。毕竟,永和帝再小心眼儿,亲自动手把人砸个满脸血之事,还是头一遭儿。
好半日,长乐郡公终于从震惊中回过了神,皮笑肉不笑的道:“可见俗话说的好,玉不琢不成器,圣上一顿教训,安哥儿可比往日谦逊有礼多了。”
华阳郡公本不欲与长乐歪缠,然长乐不依不饶,他又?从来不是个怕事的,因此他收敛了表情,极为严肃认真的道:“然也。兄长今日亦难得说出几分道理?。”
不待长乐郡公再次震惊于他的好说话,就听他接着不疾不徐的道:“民间常说棍棒底下出孝子。圣上为万民之父,我惹的君父着恼,被君父敲一顿也是该的。”
长乐郡公顿时被这?不要脸的话噎了个跟头。
江阳国公噗的笑出声来,他往日只知道华阳这厮办事手起刀落,谁成想吵架竟也如此在行。如今华阳、长乐、杨景澄三?人,所争夺的不正是圣上嗣子之位么?长乐以圣上责罚削华阳的颜面,华阳干脆来了场滚刀肉,一副我被我老子打,关你鸟事的模样,真是颇有街头地痞之风范。能见到华阳鲜为人知的一面,他今儿算开了眼了。
不料事儿没完,华阳郡公想是正心情不佳,全然没有往日点到为止的气度,而是生怕别人听不懂一般,又?毫不客气的补上了一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平日里教儿子便从不纵容,诸位宗亲日后教导儿孙,还是严厉些的好。”说着,目光看向长乐郡公,冷冷的道,“不然养出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镇日间只会斗鸡走狗、听曲养小戏子、欺善怕恶、奴颜婢膝的混账玩意,还不如生下来便掐死,省的丢人现眼,叫全族老幼抬不起头!”
所谓打人不打脸,华阳郡公却是当着众宗亲的面,一巴掌接着一巴掌的在长乐郡公脸上抽的啪啪作响。简直岂有此理!长乐郡公顿时觉得浑身血液直冲脑门,轰的一声,无数的愤然在脑海里炸开。他腾的从椅子上跳起,不管不顾的就朝华阳郡公冲了过来!
“不可!”安祈县公忙挡在了华阳郡公跟前,素来与安永郡王交好的保庆郡公亦张开了双手死命拦住发怒的长乐郡公,嘴里和?着稀泥道:“别介!别介!兄弟绊绊嘴便罢了,千万别动手。”
“滚!”长乐郡公一把推开保庆郡公,“我今日非宰了这?以下犯上的王八羔子不可!”说毕,他绕过因年老而反应迟钝的安祈县公,张牙舞爪的扑向了华阳。
就在他的手挨上华阳郡公的一瞬,华阳郡公轻巧侧身,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了长乐郡公的手腕。
“砰”的一声,众人眼前一花,华阳郡公一个过肩摔,把一向讨厌的长乐郡公狠狠砸在了地上。且落地之际,长乐郡公的手腕并未被放开,而是被华阳郡公快速反剪,后背再挨一脚。等?众人回过神来的时候,长乐郡公已然被华阳郡公踩在脚底。
“啊——疼疼疼疼疼!!!”长乐郡公嗷的一嗓子喊了出来,“杨兴安!你居然真敢动手,你眼里有没有长幼!”
华阳郡公面无表情的道:“我没有镇日里养小戏子的兄长。”
“咳咳咳。”江阳国公实在忍不住笑,又?怕太落长乐郡公的颜面,只得强行转为咳嗽,并假意的劝道,“罢了罢了,兄弟们闹着玩也得有个度。你们不是来看梁王爷爷的么?闹哄哄的像什么话?”
长乐郡公的脸一阵哄一阵白,当着众人的面如此待他,华阳绝对是故意的!他猛的扭过头,盯着华阳郡公,一字一句的道:“放、手!”
华阳郡公却是纹丝不动:“不放你奈我何?”
“你混账!”长乐郡公开始用力的挣扎,“贼猢狲!苍货儿!你便是吃了横人肉,也越不过祖宗家法去!你再不放手,休怪我去宫里寻圣上告状!”
可怜长乐郡公与华阳郡公共祖宗,好些难听的话实在骂不出口,好容易寻了几个不轻不重的词,最后的威胁还落在了告状上头。
容西郡王等?人早已经看傻了,往日便知华阳郡公强势,不想他刚因逼走杨景澄而被圣上当众责罚,今日居然又公然打压对手长乐,他难道不怕圣上震怒么?几个站干岸的宗室彼此对望,心中皆在猜测,华阳到底有哪般底气,方如此的肆无忌惮?
“告状啊?”在宗亲们眼神乱飞之际,华阳郡公阴恻恻的道,“不如我也去慈宁宫走一遭,让太后奶奶评评理??”
江阳国公:“……”
保庆郡公:“……”
容西郡王:“……”
长乐郡公却没弄明白华阳郡公此话之含义,继续蹬腿扭腰的喊:“去啊,有本事咱今日一并去宫里,请两位老圣人主持公道!我倒要看看,你这?等?无视长幼尊卑的王八羔子,有甚下场!”
江阳国公几乎捂脸,长乐真心不是华阳的对手。那头说要去告圣上,这?头说要去告太后,那不恰是互告家长的意思么?长乐居然还接住了!这?孩子能被姓章的挑做傀儡,可真是当之无愧!
华阳郡公蓦得松开了手,而后朝容西郡王拱手作揖:“孙儿无状,请容西爷爷恕罪。”
容西郡王看了眼华阳郡公,再看了眼正狼狈起身的长乐郡公,忽然问道:“澄哥儿怎底悄没声息的出京了?”
华阳郡公眼神平静的看向容西郡王,容西郡王面色温和?,言语却很是不留情面。方才华阳郡公对长乐的反击,看似爽快,实则被圣上动摇的根基并未稳住。长乐不过是个跳梁小丑,收不收拾他都不打紧。反倒是圣上的态度,方是关键。
华阳郡公心下发沉,他没想到往日待他十足客气的容西郡王今日竟如此的不给面子,可见圣上抬举杨景澄之事,在宗室里掀起的是何等?风浪。只可惜,这?起子见风使舵的小人要失望了,因为唯有他与章太后知道,杨景澄是真的毫无夺储之心!
安永郡王与瑞安公等人暂未赶到;江阳国公之体面来自于圣上,无意参与储位之争;保庆郡公与安祈县公之流从来不管闲事。余下的……华阳郡公目光缓缓扫过厅堂,心想,此刻他算不算群狼环伺?
同?宗同?族呵……
华阳郡公心里冷笑了两声,面上却十足淡然的道:“诸位长辈若有疑惑,不妨托长乐的夫人回娘家打探一二,自可真相大白。”
刚扶着椅子站起来的长乐怒道:“分明是你仗势欺人,把他赶出了京城,与我……章家有甚相干!?”
华阳郡公轻飘飘的丢出了一句:“他身边跟了十三?个太后娘娘赏的侍卫,你不知道?”
此言一出,容西郡王身上的冷汗唰的就下来了!近来他父亲病重,并不曾关注过外头。永和帝的心思他是知道的,却没料到章太后竟直接派了十三?个侍卫。难道杨景澄竟是被章太后胁迫出京的!?可这说不通呀!放着杨景澄在京中与华阳鱼蚌相争,叫长乐捡便宜不是更好么?
华阳郡公墨黑的眼眸似能看透人心,就在容西郡王疑惑之际,他意有所指的道:“龙争虎斗之时,岂容只兔子看热闹?”
时下兔子可不是甚好话,长乐郡公快气炸了!你才?是兔子!你全家都是兔子!今日颜面尽失的长乐郡公心中恨道:有朝一日你落了难,我要你知道什么才?叫真兔子①!
宗室里也不全是废物,华阳郡公的话几近明示,似江阳国公这等?尚算伶俐的,已是心下了然。若杨景澄留京,率先?遭殃的只怕正是长乐。毕竟圣上素来深恨倒向章家的长乐,而章家又能接受杨景澄。换他是圣上,必得先?灭了长乐,且绝了章家的后路再说。不过……江阳国公饶有兴致的看向华阳郡公,杨景澄被迫出京之事,他又?在其中掺和了几许?
长乐郡公今日本是来嘲讽华阳郡公的,不料偷鸡不成蚀把米,恼火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谁也不肯搭理了。华阳郡公则一向不大爱说话,长乐不挑衅他,他亦安静了下来。安祈县公等混日子的总算松了口气,默默期盼将来这二位还是别一同?出现的好。
这?厢将将消停,那厢替梁王会诊的太医们鱼贯进了厅堂。容西郡王再顾不得机锋,连忙问:“余院正,家父如何了?”
太医院正余春泽朝容西郡王一揖到底:“老朽才疏学浅,郡王另请高明吧。”
容西郡王苦笑一声,满京又?哪里还有比太医院正更高明的大夫呢?何况民间几个杏林高手,他也不是没请过。奈何他父亲年岁已高,前些日子勉强上了几日朝,昨日却开始昏迷,至今未醒。他们兄弟二人早有心理?准备,客气的朝余春泽并他带来会诊的太医们道了谢,又?命家下人称了赏钱,将人礼送出门。
江阳国公等人算到的早的,渐渐的其余接到消息的宗室都赶了来。正厅早已坐满,正院两侧厢房皆打开来待客。梁王妃那处亦挤满了女眷。不多时,连永和帝的圣驾都到了。
天色渐暗,阳光照出来的暑气被夜风吹散。端午时节的夜里泛起了丝丝凉意。二更的梆子敲响,昏迷了一天一夜的梁王悄然停止了呼吸。梁王府哭声大作,坐在正厅上位的永和帝闭了闭眼,宗室又一杆旗帜倒下了,在此纷乱的局势中,宗人令他该交给谁?
①兔子,兔儿爷。那什么,小戏子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