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景澄刚刚回院子,正想跟颜舜华说句话,余光就瞥见了?个不甚熟悉的身影。只得无?奈转身问道:“丁大人,您办事速度可真快!”
丁年贵同样无奈的道:“小人有皇命在身啊!世子,见谅则个?”
杨景澄一口老血,他能说什么?就算他打死了丁年贵,不照样得换个人?接连深呼吸几口,咬着后槽牙道:“那我吩咐你?办的事呢?”
“小人还有手下的不是?送去惠慈庵了。”丁年贵又搓了?搓手道,“世子,您别恼,气着?了?对自个儿身体不好。您这么想,梁安那厮不也见天儿跟着?圣上,您权当?提前适应一下?”
杨景澄差点叫气乐了?:“我可特娘的谢你吉言了?!”
丁年贵深知点到为止的道理,赶忙岔开话?题道:“惠慈庵您熟吧?”
“我不熟!”杨景澄厌恶的道,“家里穷就别养那多姬妾,养了就得养到死,半途中扔去庵堂里做尼姑,干人事!”原来惠慈庵乃宗室家庙,里头不知关了多少丧夫无?子的姬妾,杨景澄十分的看?不惯。
“别介!那不都是去守节的么!?”丁年贵忙道,“世子,咱得敬重节妇啊!”
“敬重个屁!”杨景澄毫不客气的开始了?抨击,“我没拦着人要守节,可守节在哪不是守?惠慈庵原是让绝嗣人家的妻妾有个落脚之处的,如今倒好,但凡没生儿子的都往里送。那都是伺候过他老子的人,家里给?间屋子能死咋地!?一群不孝的东西!”
杨景澄本就最烦守节那套,夫妻一体,人死了?叫老婆守寡便罢了,连小老婆也得跟着?守,那是什么道理?你?给?人家诰命了吗?说甚姬妾们家去了也是叫卖了?,未必有好下场。那也别往尼姑庵里塞啊!便是宗室家庙,条件比别处都好些,庵堂里的寂寥又岂是旁人能体会的,还不如索性放了!
不过,既是宗室家庙,楼兰能送的进去?杨景澄不由问道:“你?竟已经手眼通天的能随意送人进家庙了?!?”
丁年贵哭笑不得:“世子您想什么啊?家庙里头又不止主子,不还得有丫头么?”
杨景澄:“……”
丁年贵委屈道:“虽然我不算甚能为的,可办事也不至于那般不牢靠啊。您亲口吩咐送进去的,那又是宗室家庙,居然去青灯古佛的修行,那可不就承认了?她是您的姬妾嘛!宗室里头常拿惠慈庵吓唬不听话的姬妾来着!”
杨景澄牙疼的道:“丫头啊?”
“世子您别心疼。”丁年贵语重心长,“我一搭眼便知道楼姑娘那是叫宠坏了,送去惠慈庵叫嬷嬷们打几顿,日后方能好好过日子。那话怎么说来着?父母为子女者,当?计长远——”
“闭嘴!”杨景澄十分火大,“行了?,我跟我媳妇儿说话?,你?可以滚了?!”
丁年贵认真的问:“您院子四个角儿,我滚去哪个角让您能顺眼点儿?”
杨景澄额上青筋直跳:“你?跟我直说,太后怎么吩咐的你??”
“护您周全啊。”丁年贵叹了口气道,“世子,您知道您现在多危险么?”
杨景澄的神色冷了下来。
“我知道您信华阳郡公,娘娘也信!”丁年贵收起了?嬉皮笑脸,郑重的道,“实话?实说,娘娘欣赏华阳郡公,若非中间碍着?章家,您未必能入娘娘的眼。娘娘是什么人?能叫她赞个好字的,岂能是魑魅魍魉?”
杨景澄不置可否。
“但,郡公亦不可能公然表态支持您。”丁年贵严肃的道,“因此,世子您敢保证郡公麾下没有擅作主张之人?”说着,他阴恻恻的道,“更有甚者,有人在后头扇阴风点鬼火,教?唆的同派系激进的刺杀了?你?。待你?人死了?,把刺杀你?的人灭了口,他在跳出来哭两句,便是大家疑心他,只消没有证据,能奈他何?”
“何况你人没了?,华阳郡公当真就不觉得松了口气?”
最后一句无比的诛心!杨景澄面色阴沉,却也不得不承认丁年贵说的有理。他与华阳郡公已有数日不曾好生说话,便是在衙门里遇见,也不复往日之亲密。一则是华阳琐事繁多忙碌非常;二则被四方关注的他不便似往常那般随意撒泼打滚,不免显得生疏。若是其它什么事,兄弟二人喝顿酒,再不济打一架,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然涉及皇权……
杨景澄的眼眸一暗,皇权的争夺从来不是几个人的搏杀,而是几群人的战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这世间并没有真正一呼百应指哪打哪的党魁。
“再有。”丁年贵沉声道,“章家可未必服您,蒋兴利明面上是娘娘的人,可他是谭吉玉的大舅子,是您外祖家正经不过的姻亲。他手下的锦衣卫与郡公麾下相差仿佛,您还下死手得罪过他。我一个做探子的心思阴暗,我认。可我也实话?实说,我若是郡公,现教唆蒋兴利杀了?你?!到那时,娘娘再碍着?章家又如何?就算郡公屠了?章家,娘娘除了捏着鼻子认还能怎样?世子可别忘了?,娘娘姓章,可她是杨家人!”
杨景澄沉默。
“日日跟着?您,我也挺累的。不瞒您说,我现后背绷的生疼。一会子见不到您,我整个人都是慌的。我知道您有信得过的护卫,也知道他们是赵敬将军训出来的小兵崽子,哦,现他改名叫马桓了?。可是堂堂正正战场上打仗的,训的人能与我们比么?”丁年贵深深看?了?杨景澄一眼,“他们经历过……完不成任务便死么?”
杨景澄神色僵了僵。还有,马桓的原名叫赵敬么?
“我手上人命无数,是以我知道旁人若想刺杀您大抵会用什么手段。”丁年贵淡淡的道,“再不济,我能替您死一次。不然以娘娘惯常的润物细无?声的手段,何须把我明晃晃的弄到您跟前讨嫌?”还有一句话丁年贵没有说出口——太后娘娘当?年宠冠六宫,男人什么鸟样,她恐怕比他们这帮自己带了把的都清楚。
杨景澄亦有话?没说出口,他已经感受到章太后润物细无?声的手段了。如此时此刻,他明知章太后在挖坑等?他跳,可是内心深处,确有暖意缓缓流淌。四面皆敌的当?下,谁能不期盼无微不至的照顾与保护?否则他不会对父亲失望,不会对宗族怨愤,更不会与华阳兄长渐行渐远。
两世为人,没有哪一刻,有眼下这般孤寂。但杨景澄从不曾想过,在最无?助的时候,愿意且有能力抚慰他的,正是他曾经最恨的人之一。
“世子,风大,进屋吧。”丁年贵劝道。
杨景澄点了点头,走过穿堂,回到了二进。他察觉到了丁年贵的如影随形,但他没有回头。
初夏时节,门口已换了竹帘,高高卷起,任由清风入内。廊下的丫头们今日显得有些安静,见了?杨景澄规规矩矩的福身行礼。颜舜华带着?人从里间迎了?出来。
“兰儿送去惠慈庵了。”杨景澄开门见山的道。然后他看?见了?满院子的女人齐齐松了口气。看?来不止颜舜华在忌惮,无?论是有名分的叶欣儿与莲房,还是没名分将来很可能成为他通房的大小丫头们,都在抵制楼兰。章夫人养女儿的境界真是绝了?。
杨景澄摸了摸颜舜华的头,又对叶欣儿道:“你?是不是有话?想问我?”
叶欣儿点头:“今晨的那个人是谁?”
“你?表哥,你?没见过的。”杨景澄转身看?着?空荡荡的院子,“他不知道躲在哪棵树上。你?出去喊他,你?们兄妹说会子话?吧。”
此言一出,屋内的目光皆落在了叶欣儿身上。颜舜华也呆了?呆,不是说人都已经失踪了?么?
“欣儿去吧,晚点在院里收拾个席面,咱们一块儿吃个饭。”杨景澄再次揉了揉颜舜华的头,柔声道,“那是太后娘娘亲赐的侍卫,你?们都认识一下。”
叶欣儿好半日方回过神来,应了?声是,走去了?院中。很快,她看见树上人影一闪,丁年贵落在了她的面前。
杨景澄指了?指自己的书房,而后搂住颜舜华的肩回了?屋。
“书房……是不是有点近?”颜舜华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与他们起居的卧室只有一厅之隔的书房。
“离远了?他不放心,”杨景澄笑笑,“都是替人卖命的,彼此体谅些。”说毕,他一挥手,对满屋的丫头婆子们道,“出去玩吧,今儿下半晌正屋里使不上你?们。”
活泼的石英见气氛不对,故意笑嘻嘻的伸出手:“我没钱,世子赏我几个铜子儿去角门买果子,我定不烦你。”
杨景澄对丫头们一向纵容,随手扯下身上的荷包扔在石英手上:“快滚,带着你?的姐姐妹妹嫂嫂嬷嬷们一同买果子去!”
石英欢呼一声,一手拉着?青黛,一手拉着?秋巧,飞也似的往外头跑了?。紧接着?白鹭黄莺两个丫头,架着吴妈妈,跟着?消失在了视野。
颜舜华看了?眼书房的方向,轻声问道:“欣儿的哥哥,有官职吧?”
杨景澄答:“大概六七品。他们的身份案卷都是保密的,具体我也不知道。”
“那,你?要抬举她做侧夫人么?”
“你?吃醋了??”
“嗯。”
“本来有这个想法。”杨景澄轻笑,“你?不愿意就算了?。”
颜舜华瞪了杨景澄一眼。
杨景澄笑着?捏了捏颜舜华的脸:“行了?吧小醋坛子,说了给?你?两年就两年,你?现不挺能生的嘛!担心个什么呀。”
“我不能生也不愿你纳妾!”颜舜华的音量骤然提高,说完却把自己吓了?一跳,慌乱的低下了?头。
“你?可能得做好心理准备。”杨景澄道,“有些事,不是我能做主的。”
“那,能不能,尽量别那么多?”颜舜华抬起头,看?向了?杨景澄的眼睛。
“醋劲儿这么大?那是大醋坛子了?。”
“不是醋坛子。”颜舜华盯着杨景澄,一字一句的道,“只是……喜欢你。”
杨景澄愣了愣。
“不然你纳一百个,与我何干?”颜舜华叉腰,“我是正妻,凭哪个生出来的孩子不是我的?我管他生母是谁,统统抢过来养,那是我贤良淑德!你?爱宠哪个宠哪个,以色事人者,能有几时好?男人都是假的,满堂儿女才是真的!是、我、的!”
“可是……”颜舜华颓然的垂下了?眼,“谁让我……喜欢上你?了?呢?”
袖子被扯住,颜舜华的声音变的低低的,如同小猫的呢喃:“龙景澄,你?也只喜欢我一个人,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然后你们家橙姐姐还没开窍,悲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