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庵堂

人命到底是大事?,瑞安公父子两个只得往正院赶去。将到院门,便听见里头闹哄哄的,丫头婆子的哭声喊声尖叫声混成了一片。父子二人穿过院门,就撞见了抱膀站在院子中央的章骏驰与章士阁。

“见过公爷,见过世子。”章骏驰带着儿子拱手行礼。

瑞安公父子亦客气的回礼,杨景澄更是笑眯眯的道:“大舅舅何时来的?我竟不知道,有?失远迎,还望舅舅莫怪。”

瑞安公看着眼前虚伪的好似换了个人般的亲生儿子,心里说不出的滋味。龙氏的死因实则明眼人都知道,只是大家伙装聋作哑,一齐粉饰太平。因此杨景澄对章家的厌恶,亦是毋庸置疑的。可眼前的景象,哪里还能看到半点两家不睦的痕迹?儿子长大了啊!瑞安公心里一面感叹,一面又生出了心酸。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无人庇佑,可不得逼着自己懂事?圆滑么?

章骏驰见杨景澄上道,越发满意,微笑着道:“我听闻兰姐儿许了人,来瞧上一瞧,好给她添些妆奁的。不想兰姐儿羞的很,不肯出门子。”

“哇——”尖锐的哭声越过正屋的阻挡,从后院传到了前院,“你?就是有了嫂子,所以嫌我碍眼,恨不得我去死了!”

“你?就是不想分我嫁妆,才要弄死我的!是不是!”楼兰大声的哭喊着,“说什么国公门第,谁家国公住泥巴屋子!你?今日有本事打死我,我恰好去告诉爹娘,告诉他们你是哪等黑了心肠的王八蛋!”

楼兰是瑞安公府养大的,这也算的上是家丑了。杨景澄不欲章骏驰看热闹,便故作为难的道:“舅舅,这……我去劝劝大妹妹,您同我父亲去外头说说话如何?”

章骏驰此番来不过是表个态,在看到丁年贵时,已然达到了目的——章家与太后的关系,外人不知道,章家父子心里却是清楚的。两下里大方向上一致,唯独太子一事?上矛盾重重。江山稳固,乃章太后的底线。往日章太后被油盐不进的华阳郡公逼的没法儿,方勉强同意了长乐。如今有?了更好的人选,章家自然得有?个态度,以表示自家忠心可昭日月,原先全因华阳暴虐才反对,并不敢左右皇家传承。

因此,只要丁年贵看见了,便是章太后看见了。杨景澄章家可以接受,不妨做的好看些。内里有?甚想头,下绊子阴人便是,既在朝堂混,笑面虎的基本功夫不能丢。

再则,章骏驰对便宜外甥女也无甚兴趣,见杨景澄委婉的下了逐客令,他便从善如流的带着儿子告辞了。

楼兰的控诉还在继续,杨景澄担忧楼英,没有假意留人,而是拱了拱手,大踏步的往后头赶去。章士阁脸色微沉,从头到尾,杨景澄都不曾把他放在眼里,他父亲要告辞,更是连送至大门的礼仪都不讲。岂有?此理!?他心里生?出了怒意,当场便对父亲道:“他不如长乐多矣!”

章骏驰唬了一跳,忙不迭的呵斥:“闭嘴!”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丁年贵离的太近,父子二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落在了他的眼里。章骏驰后背泛起了寒意,章太后杀伐决断,自打执掌朝堂,从不容忍任何人的挑衅。章士阁为章家承重孙,许多长辈不知道的事?,他都知道。章太后选定杨景澄这等大事,更不可能隐瞒他。不料他张狂至此,人尚在瑞安公府,就大咧咧的说出了心里话!

孽障!章骏驰心里暗骂。他当然知道哈巴狗长乐更好,倘或长乐上位,那天下不就是章家的了么?然而这恰恰是章太后不可容忍的。章太后不是那些一味向着娘家的无知愚妇,她深深的明白,她的尊荣、她的荣华,皆来自于皇权。皇权旁落、权臣当家?谁敢如此想,她定要屠了谁!章家子孙多了,你?章士阁算个球!不知死活的东西!

“公子谨言慎行的好。”丁年贵的话幽幽的飘了过来,“国公世子,天潢贵胄,不是臣下可以点评的。”

天子近臣,官卑而权重!章骏驰并不知丁年贵的具体职务,但他昨日接到的消息,杨景澄新来的侍卫,确为太后亲赐。加之今日东厂的鸡飞狗跳,他再不知道丁年贵乃太后跟前得力?之人,他就是个棒槌!此刻见丁年贵开了口,心下稍安。通常而言,愿意提醒的不会背地里告状,就有转圜的余地。章骏驰略略调整了下呼吸,对着丁年贵拱手作揖:“某教子无方,多谢大人提点。”

又转身对瑞安公行礼:“犬子无状,请国公恕罪。”

瑞安公素来是个好脾气,笑着摆摆手:“舅爷客气了,哥两个一时好了、一时恼了也是常事?。澄哥儿同英哥儿小时候还打架呢。”

章骏驰:“……”不添最后一句,倒是句客套,添上了便是绵里藏针了。章家长公子何等傲气,此刻却在丁年贵眼皮子底下,实在不便造次。被瑞安公不轻不重的刺了一句,只得忍了。甩甩袖子,带着儿子直接走人。

瑞安公目光扫看丁年贵,良久,他缓缓道:“澄哥儿托给你?了。”

丁年贵恭敬的道:“公爷放心,我必定护世子周全。”

瑞安公点了点头,也没去看后头的官司,更不想理会章夫人的晕厥,背着手转身回了外书房。

丁年贵有?些诧异,他此前打探到瑞安公夫妻感情甚笃,现看来瑞安公夹在老婆孩子中间,很是不好做人呐!

丁年贵此人城府极深,心里想什么从不露在脸上。目送瑞安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后,掉头往廊下走。沿着回廊越过穿堂,不意外的看到了一行哭一行闹的楼兰。

女孩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宛如魔音穿耳,听力敏锐的丁年贵觉得有?些难受。抬手揉了揉耳朵,踱步到了杨景澄身边,低声问:“世子,您打算如何处置?”

杨景澄朝楼英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丁年贵顺着看过去,只见楼英满脸的阴云密布,浑身透着一股子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不由嘶了一声,暗道:“小姑娘家家的要挨收拾了。”

杨景澄的身量比丁年贵高些,于是他微微侧低着头问道:“我母亲晕倒又是怎么回事??”

丁年贵答:“装的,我看动作就知道。”

杨景澄嗤笑:“该,叫她镇日里调三?窝四的,下不来台了吧。”

丁年贵轻声道:“大爷要传板子……”

“有?人动弹么?”杨景澄冷笑着道,“夫人装晕,他可使唤不动人。”

“那……您打算就这么闹下去?”

“想多了。”杨景澄说毕,抬脚朝楼兰走去。

“啪!”一个巴掌毫不留情的扇在了楼兰的脸上,扇的楼兰的哭闹戛然而止。杨景澄眸色冰冷,“闹够了吗?”

楼兰本能的捂住脸,震惊的看着面前的杨景澄。无助的大眼睛里,眼泪簌簌的往下落。

“世子哥哥,你?……你打我?”

“你?哥哥使唤不动传板子的人,”杨景澄居高临下的看着楼兰,“你?觉得我使唤的动么?”

楼兰不知为何,生?生?打了个寒战。

杨景澄接着道:“一哭二闹三上吊,无非仗着你?哥哥疼你。你?还真当在哪都让你?为所欲为!”

“世子哥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楼兰显然还沉浸在那一巴掌的震撼里,回不过神来。

杨景澄着实厌烦楼兰,他自己忙的脚打后脑勺,再不想跟个小姑娘歪缠,直接道:“你?不想嫁人,依你?。”

不待楼兰反应,杨景澄用不容拒绝的语调道:“老丁,你?寻个庵堂,送她去做姑子吧。”说毕,头也不回的转身而去。丁年贵重重的叹息一声,他当差的头一日是不是太艰难了点?

“你?总这般的不识好歹,我也累了。”在一片寂静中,楼英的声音突兀的响起。他身上萦绕的怒火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只余下浓郁到化不开的疲倦。他只有一个妹子,他比谁都盼着楼兰过的好。是,千挑万选的妹婿穷,可果真是个嫡系的公子哥儿,哪个又肯容忍楼兰的坏脾气呢?还不是想仗着杨景澄个表兄弟,嫁去那等落魄人家,方能让她接着作威作福么?

离开了公府,每日睁开眼,柴米油盐酱醋茶,掰着手里的几个钱过日子。楼英与魏燕如这对自幼生?长在豪门府邸的夫妻,何等的焦头烂额。他生?怕楼兰委屈,还想着把章家赔的田产分一半给楼兰。谁知道,楼兰根本不屑一顾。好心当成驴肝肺!

“你?既不听我的教导,我也不讨你的嫌。”楼英冲丁年贵行了一礼,“如此,拜托大人了。”

丁年贵糟心的不要不要的,咬着后槽牙道:“楼公子,我倒是知道哪处庵堂靠的住。可是做姑子,得干粗活的。您想好了?”

“我们本身也是得干粗活的人家。承蒙姨父姨母照顾,娇生?惯养了十几年。总归,是不能忘本的。”楼英深深的看了眼呆若木鸡的楼兰,“何况,女孩儿家家的,娘家没教好,果真让婆家去教,可就不知什么下场了。”

丁年贵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他轻轻吹了声口哨,同时打了个众人不认得的手势,就见墙头人影一闪,又迅速消失不见。楼英显然被震了一下,丁年贵抬手:“接下来的事?,楼公子大概不想亲眼看着,请吧。”

楼英眼圈一红,再次看了眼相依为命的亲妹子,终是狠心扭头大步踏出了院子。

“哥哥——”楼兰似乎察觉了什么,不自觉的提着裙子追了出去。可就在她路过丁年贵身边时,忽觉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