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天意

瑞安公府,外书房。

瑞安公讪笑的看着瞪着自己的儿子:“事儿解决了便好么!”

杨景澄的面色十分?不善,他无比严肃的道:“父亲!为人处世,越懦弱越遭人欺,这么浅显的道理,你依旧看不透么?”

瑞安公分辩道:“他们章家的事,与我们家有什么相干?”

“章家左右你儿子的婚事,你屁都不敢放一个!”杨景澄的怒意上涌,“我分?明有老?子,还得去宫里搬救兵!你分?明是瑞安公府之主,章家来了人还得太后派来的探子来回传信我才能知道!你这般装疯卖傻摇尾乞怜的有意思吗!?”

瑞安公被儿子骂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好半日想不出回嘴的话。

杨景澄压下心中的火气,一?字一?句的道:“父亲,如今朝中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水面下波涛汹涌。我不求您在朝堂上回护我多少,只盼着你看好家可好?我昨日才被逼收了十几个‘侍卫’,”杨景澄在“侍卫”两个字上加了重音,“正想好生梳理,兰儿便上吊了。我如今恨不能一天拆成两天的过,您管管您媳妇儿,别给我裹乱了行么?”

瑞安公顿了许久,终是苦笑道:“我不敢。”

“父亲!”

瑞安公抬手阻止了杨景澄的话:“我是不敢动。”

杨景澄愣了愣。

“澄哥儿啊,”瑞安公深深吸了口气,眼里满是无奈,“你老?子我,只是个混吃等死的国公。一?辈子最大的本事,也就在个还算明事理上了。外头风起云涌,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为何要防备兰姐儿的婚事?不正是小小一个孤女,便能牵扯出无数的故事么?我又怎知我的随意插手,碰断了哪根蛛丝呢?”

杨景澄无言以对。

“我就两个儿子,两个!”瑞安公颤颤巍巍的伸出了两根手指,“牛哥儿且没站住呢!你问我,想不想你去做皇帝?”

“呵呵,”瑞安公说着眼睛开始泛红,“做皇帝好啊,可做皇帝还是我儿子么?不提那个,你果真能登上那宝座,只要你好好的,我冲你磕头我也乐意。但谁能保证呢?太后能保证么?圣上能保证么?华阳能保证么?他们一个个的,都不问我一?声儿,就把我儿子抢走做了靶子。我能有甚法子?”

“要我选,我就选你在家呆着,吃酒看戏睡小老?婆。好容易托生在了国公府邸,咱老祖宗打的江山,咱就是来享福的!”瑞安公呼吸急促,“可是,你、我,有的选么?我至今都想问你,为什么非要跳出家门,为什么非要纠缠华阳!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无法安安心心的好生呆着?”

杨景澄沉默。

“上头神仙打架,我们父子两个知道的信息已经很少了。”瑞安公道,“彼此就别隐瞒了吧。”

“我做了一?个梦。”杨景澄低声道,“或许,不是梦,因为梦没有那么真。”

“你看到了将来?”瑞安公难得犀利。

杨景澄点了点头。

“发生了什么?”

“你过几年出去打猎,淋了雨一病死了。”杨景澄平铺直述的道,“她想让牛哥儿袭爵,要兰儿端了碗毒药来,把我毒死了。”

瑞安公瞪大了眼,好半日,他喃喃道:“不可能!牛哥儿袭个郡公没问题,她犯不着!”

“如果圣上压着不给牛哥儿封爵呢?他只是次子,按祖宗家法……”杨景澄暗示性十足的道。

瑞安公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但他的心确实慌了,因为这真是永和帝干的出来的事!尤其是,杨景澄非要跳出去时,镇日间只在家里,他不可能知道永和帝的为人秉性。这……难道不是梦!?而是上天都看不过眼,朝自家儿子示警?想到此处,他看向儿子的眼神开始复杂,如若他儿子能得老?天如此厚爱,莫非……瑞安公的心砰砰直跳,他儿子真的能当皇帝么!?

“你以为我不沾惹是非,就可以安享富贵。”杨景澄看着父亲,平静的道,“这个话之前我们已经谈过了,你没有说服我。”

瑞安公心思纷乱,放在案几上的手不自觉的张开又缩紧,如此反复。

“抛开梦真梦假,我身为人子,杀母之仇不该报么?”杨景澄垂下眼睑,“可我若手中没有半点权势,我连查她当年的死因都不能。或许她真是急病死的,或许我真的冤枉了您的夫人,可我娘生养了我,我总得为她做点什么。”

瑞安公的万千言语,再一?次被儿子堵在了嘴里。

“我不曾想过事情?会朝如此诡异的方向发展。”杨景澄扯出一个笑,“但也不得不说,宗室真的太过了!”

“我娘是妓.女。”杨景澄的言语间尽是讽刺,“若我登基,将来史书上该如何写?某某帝,母娼家龙氏?”

“宗室得难堪到了什么地步,才能让我这个奸生子站在了风口浪尖?”

“此情此景,父亲你们这些做长辈的,从来没有反省过?”杨景澄尖锐的目光刺向瑞安公,“不单没有反省,恐怕不少人都在背地里怨我多事,怨我冒头,致使华阳兄长腹背受敌。是么?”

瑞安公顿生尴尬,族里不少人,还真是这么想的。

“您不愿管闲事儿,便罢了。”杨景澄的声音里透出了一?丝疲倦,“横竖,如今太后的人跟着我。家里天大的事,也再闹不到我了。”

瑞安公的嘴唇有些颤抖,好半日,他试探着问:“你……想倒向太后么?”

杨景澄摇了摇头,而后苦笑道:“但是,早晚有一?日,圣上会把我推向太后,不是么?”

瑞安公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丁年贵跟着我,一?日两日,圣上觉着是太后的监视和控制。”杨景澄笑看瑞安公,“一?月两月、一?年两年呢?圣上会不会想,杨景澄那厮有没有被太后哄走了?尤其是,您看,我与尊夫人为了兰儿之事口角,尊夫人使出妇人惯常手段——往娘家去报信,要娘家人来做主。然后,来的是谁呢?”

杨景澄敛了笑:“我瑞安公府何德何能,芝麻绿豆的小事,都能惊动了章家宗子!”

杨景澄的话,犹如一?块巨石,重重的压在了瑞安公的胸口,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而丁年贵机灵到了什么地步啊?”杨景澄叹息道,“我让他去传个话,他大大咧咧的走着,暗处不动声色的带着两个手下。他在厅里磨叽着,我已然接到了消息。章家的态度与好意,我一?清二楚了不是?您觉着,夫人的院里有没有圣上的人?此事,圣上最迟什么时候能知晓?”

“父亲,别在天真下去了……”

“哪怕你确实害怕牵一发而动全身,好歹,把家看好。”

“我还能叫你父亲的日子或许不多了,要么,你没资格让我叫;要么,我叫不了。”因为死人不会开口说话。

瑞安公咽了咽口水:“你……不看好华阳?”

“我不知道。”杨景澄闭了闭眼,“我期盼他能把一?切拉回正轨。我不愿向章家妥协,亦担心自己的道行干不过章家的老?狐狸。还是一切交给华阳兄长,我们躲在背后好乘凉。只是我如今同时入了太后与圣上的眼,生死早不由自己做主。且听天由命吧。”

“竟到了此般地步了么?”瑞安公的声音变得嘶哑,“我以为……我以为……”至少可以退让逃离的。

杨景澄苦笑,他爹想什么呢?

瑞安公脑子一?团浆糊,沉思了良久,始终有个问题萦绕心头。于是忍不住问道:“既不考虑血缘,梁王府子孙繁茂,为何不从梁王府中挑选,而选中了你?”

杨景澄面无表情的道:“我是章家外孙,梁王府的兄弟们,有姓章的母亲么?”

瑞安公嘴唇嗫嚅,他其实想问的不是圣上的抉择,而是来自老天爷的关照。

“圣上并不能一言九鼎。”杨景澄不知瑞安公所想,接着道,“他想要换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取得章家一定的支持。否则……”当华阳郡公是软柿子?还是当已经站了华阳郡公的朝臣是软柿子?

“只圣上没想到,章家将计就计了。”杨景澄呵呵笑道,“是啊,若是章家选我,我不过是个庶子,又没娶章家女,便是与章家关系亲近些,圣上是不是也更能接受呢?”

瑞安公的脑子再次被搅和成了一?团浆糊,颓然的连连摆手:“罢了罢了,别说了,你老?子我听不懂了。横竖兰儿婚事已定,她没什么能拿捏你的,你自去外头闯荡吧。我也帮不上什么忙,缺钱了问我要。”

杨景澄叹了口气,其实,他连个议事的长辈都没有,心里是盼着父亲能略略指点迷津的。可是看他父亲的样子……

“长乐真废物啊。”瑞安公忽然怒道,“不中用的狗东西!太后、圣上、华阳,围着你掐的天雷勾火的,居然没他什么事!他出来替你挡一挡也好啊!”

杨景澄:“……”长乐但凡有一?丝一?毫的用,章首辅能对他低头!?不正因为他废物到章太后无法容忍的地步,太后系才急急忙忙的换人么!若非如此,楼兰的事不必闹的这般尴尬,章夫人亦不必捏着鼻子更改往日的认知,几日之内便把他当做准太子,而不是外头来的野种了。

一?时接收了太多信息的瑞安公心乱如麻,略有些暴躁的岔开了话题,问道:“我听闻英哥儿来了,你不是想用他么?怎底抛下他来寻我说话?”

杨景澄道:“他去找兰儿了,大概不出半刻钟,正院里就得闹将起来。”

哪知杨景澄话音未落,书房外就响起了急切的脚步声。随即来旺气喘吁吁的冲了进来,脸色难看的道:“公爷,不好了,兰姑娘撞柱子了!”

瑞安公正不自在,听到此话,怒道:“什么玩意儿!?一?天到晚寻死觅活的!?她想死随她死去,我有的是钱买棺材!”

“公、公爷……不好了!”又一?声慌乱的呼喊在外头炸响,这回换成来福跳着脚的冲了进来。

瑞安公气的浑身发抖,冲着来福吼道:“说!还有谁要寻短见!?我赏他们一对棺材!”

来福顾不上瑞安公的发飙,急忙忙的道:“英大爷要传板子活活打死兰姑娘,夫人昏过去了,您快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