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景澄看向叶欣儿的目光平静,叶欣儿的心底却是充满了恐惧。她身世飘零,唯有如履薄冰方能求生。颜舜华的提议让她感到了莫大的危机,她根本不敢有任何越雷池之心!从杨景澄娶亲那日起,她便反复的告诫自己,从此以后她不再是杨景澄的人,而是新来的大奶奶的人,也只能是大奶奶的人。因为,再抱着杨景澄不放,会死……
“我知道了。”杨景澄没有多说什么,他在叶欣儿轻微的颤抖中,猜到了答案。事实上,自从颜舜华过门,他们二人之间的亲密无间便不复存在。想起前世的那段一同爬屋顶喝酒的缘分,不免心生怅然。但,物是人非,如蝼蚁般挣扎求生的丫头们,他不能苛求。
颜舜华明显的怔住,杨景澄拍了拍她的后背:“没事。吴妈妈年岁大了,白鹭和黄莺又一团孩子气,欣儿心细,留在京中照顾你我放心。”
“这……”颜舜华恍惚的道?,“不好吧?”
杨景澄揉了揉颜舜华的头,又把?叶欣儿从地上拉起,温和的道?:“有甚好不好的。你年底前后便生了,明岁开春运河化了冻,再带着欣儿坐船过来便是。一年的功夫,你们想跟着去,我还嫌你们给我添乱呢。”
三言两语安抚了妻妾,杨景澄没在内宅久留,直接从一个小角门摸了出去。他身手敏捷,往日只是不想甩开跟踪之人。今日他先回房,让府中的暗子以为他歇下?了。抓住宝贵的空档,轻巧的溜出了家门。穿出巷子时,他故意在巷子口等了一小会儿,确认无人跟踪,方加快步伐,朝南边的方向走去。
大半个时辰后,他敲响了一所?民房的大门。一个老妈子打开门,好奇的问:“公子是?”
“我是杨景澄,你们大爷在家么?”杨景澄找的正是楼英。
楼英家的院子极浅,杨景澄在外说话,他在屋里便听见了,急急走了出来,问道:“世子?你今日怎底出来了?”
杨景澄快速道?:“我身上缠着无数事,你找个安静、安全的地方,我有话?同你说。”
楼英点了点头,拉住杨景澄的胳膊,把?人带进了院内。昔日破旧的小院,早被修缮一新。往日几栋独立的屋舍,亦加盖了耳房与回廊,成了个标准的四合院模样。楼英夫妻与岳母吴氏分住在了主屋,仆妇们分别住在两侧的耳房中。而东西厢则空了下?来,楼英将东厢改成了书房,西厢则留给了楼兰。
但楼英并没有把?人请进屋内,而是指了指院内新设的石凳道:“不甚安静,但能确保无人偷听。”
幕天席地,确实能让有心之人无处遁形。杨景澄点了点头,随意捡了个凳子坐下?,开门见山的道?:“榕王想纳你妹子做妾。”
楼英瞪大了眼。
“兰儿出身不够,”杨景澄快速的道?,“榕王妃说的好听,只怕她混不上侧妃。”
楼英面色阴沉:“这与内务无关,榕王想作甚?”
杨景澄顿了顿,道?:“对不住,我连累了你。”
楼英看向杨景澄,认真的道?:“蒙世子不弃,肯与我称兄道?弟,那便不提连累不连累了吧。”
“那我也不废话?了。”杨景澄道?,“缘由,我不能说,且你知道了未必是好事。我今日来寻你,有两件事。第一,趁着榕王没明说,先把?兰儿嫁了;第二,我即将南下?,你也尽快离京。否则一旦不小心卷入,便是粉身碎骨。”
楼英愕然!
“我没同你开玩笑。”杨景澄极为严肃的道?,“舜华昨夜查出身孕,今日慈宁宫与乾清宫前后脚的来颁赏。你在瑞安公府住了十几?年,宗室的事知道的也不少,你见?过哪个宗室有如此体面?”
楼英心中狂跳,若说杨景澄的儿子落地,宫里高兴,哪般厚赏都不足为奇。可将将?怀孕,就……
杨景澄接着道?:“我能说的有限,总之你与靖南伯通个气儿,让他尽快安排你出京。至于兰儿……”寻常姑娘三挑四捡都未必赶的上好人家,急急出嫁,加上楼兰的脾性,杨景澄有些说不下?去了。
楼英怔住了,他只有一个妹子,爱若珍宝。纵然知道她刁蛮任性跋扈甚至愚蠢,可那也是他血脉相连的、仅存于世的至亲。他从没想过,自家这般角色,也会遭来觊觎,以至于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兰儿还小,我原想着多留她几年……”楼英喃喃的道?,“长大些,或性子好些,我也有点体面,能寻个差不多的人家,看着她好生过日子。”好端端的,她怎么就被榕王惦记上了呢?回想起昨日谭夫人宴席上的种种,他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是外祖有谋划么?”楼英如是问。
杨景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不能说。”有些事,似楼英这等身份的人知道了,不单没好处,反倒容易招惹杀身之祸。毕竟太后与永和帝在他身上的较量,众人暂还是“心照不宣”。此刻若楼英知道他差点成了准太子,只怕不够他受惊吓的。
“摊上个权倾朝野的外祖,竟不知是福是祸了。”楼英苦涩的道?,“我知道了。今晚我便携内子回娘家,并求老夫人替兰儿寻一门亲。只是……”楼英艰难的道?,“我家底不丰,嫁妆便厚颜拜托世子了。”
“钱财上你无需忧心。”杨景澄沉郁的道?,“是我连累了她,旁的没法子,嫁妆总要好看些。要紧的是劝服兰儿,否则嫁妆再丰厚,她也未必过的好。”
楼英苦笑:“事到如今,还说甚劝服。能懂事最好,实在闹小女孩儿脾气,打一顿也就是了。”
杨景澄无言以对。
“我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明白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的道?理。兰儿进了榕王府,那才是生死未知。嫁去旁人家,有你个世子哥哥回护,总有一线生机。”楼英心里满满的无奈与无力,权势的碾压便是如此。面对庞然大物般的外祖父,他能做的,唯有尽量的腾挪。从天而降的石头砸在身上是那么的疼,可只要有口气在,就有指望。
“我们兄弟从此将?要天各一方,不知何时重逢了。”杨景澄直接岔开了话?题。
楼英却问:“我离京后,除了承泽侯,你还有旁的能说话?的人么?”
杨景澄咧开了嘴角,笑意却没到眼底。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可正因为他年少时过于孤僻,并没几?个能交心的朋友兄弟,才好掌控不是?若像梁王府一系那般交际满天下?的,便是子孙众多、辈分合适,也没见能充作太子候选人。血缘太远?杨景澄嗤笑,他与圣上那一脉,又比梁王系近几?分呢?
“我且有事,不便久留。”杨景澄看了看天色,太阳偏西,大概已是申时多点儿。楼英住的颇远,算上赶路的时间,他确实没空再多说了。
楼英叹了口气:“待我离京前,再寻个空儿喝酒。”
杨景澄答应了一声,行色匆匆的走了。楼英立在自家院里,沉默了许久许久。魏燕如看着情形不对,半刻钟后,忍不住走出来柔声问道:“大爷,出什么事了么?”
楼英看着魏燕如:“对不住,我可能要提前离京。”
魏燕如呆滞在了原地,她将将?来了月事,何况这么短的功夫,本也不可能怀上。想着众多亲戚家庶子成群的景象,她的眼泪不自觉的落了下?来。她想要个孩子,哪怕只有一个都好!可是……可是……
楼英知道魏燕如在哭什么,朝廷有此律令,但凡武将?家的主母,担忧的大抵是那些事。疼惜元配的,留子去母,让元配安安生生的养个假儿子;不疼惜元配的,宠妾灭妻,乃至于嫡母年老之后被庶子虐待,亦非新闻。但楼英无可奈何。他距离权力的中心太远了,所?以他的眼前一片迷雾。能做的,至多也就是留子去母了。
出了楼英的家门,杨景澄又快速的走了很长一段路,绕到了大街上。摸去头上因赶路渗出的汗水,他终于放慢了步伐。其实交代楼英的那两件事,他大可不必亲自去。无论是马健还是牛四条,悄没声息的传话?的本事总是有的,他犯不着只身出门。但,到底一口气牺牲了楼兰与魏燕如,郑重点总归没有错。心里暗自记下?了嘱咐颜舜华多加照拂两个女眷的事,接着慢悠悠的在街上逛了起来。
很快,他不意外的察觉到了如影随形的探子们,依旧装作没发现,自顾自的东游西荡。路过烧卤店时,随意问店家买了两只卤猪耳、一副卤猪肝,并一份骨头剔的干干净净的烧鹅肉。打包拎在手里,往自家方向走去。
跟在后头的人暗暗松了口气,这位祖宗肯乖乖回家,别四处乱跑才叫省心了。不料,走在前头的杨景澄脚步一拐,并没有走向自家所?在的巷道,而是去了另一个方向。
熟知京中路况的探子面色倏地一变!很快,他心中的猜测成真,拎着卤肉的杨景澄大大咧咧的停在了华阳郡公府的大门前。
夕阳余晖下?,杨景澄眉眼舒展,嘴角含笑,温和而惬意的对门房道:“哥哥回来了么?我想寻他喝酒。若还在衙门未归,你们使个人去请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