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报喜

通常而言,宫门于每日戌时落锁,次日卯时开启。只有遇到极为紧急的情?况,才会半夜打开宫门。是以,瑞安公自然无法在申正时分把消息递进宫内。但,寅正与卯时初,仅仅相差半个时辰而已。瑞安公兴头的命人拿自己的朝服过来,就在杨景澄的屋内换起了衣裳。很快,他从一品国公的朝服着身,来不及与儿子道声恭喜,撒丫往外奔去。

章夫人终于回过了神,她隔着屏风的缝隙,看了眼放松下来在杨景澄怀里睡过去的颜舜华。没有持续见红,没有先兆流产,面色是那样的红润平和。章夫人脚底一软,跌坐在了椅子上,双手的手心里全都是冷汗。宗室的媳妇们怀孕何?等艰难,昨日下午时分,她压根没想过颜舜华有一丝怀孕的可能,不料,圆房将将?一个月,颜舜华便真的有孕在身。想起昨日的罚跪,她心如擂鼓,一阵阵的后怕袭向了心头。不敢想颜舜华果真流产,她会遭受哪样的惩罚。哪怕她父亲为当朝首辅,哪怕她姑母为当朝太后。她恐怕都难逃被软禁的命运。

还好……还好……年轻的颜舜华什么事都没有。

去往皇宫的路上,布满了预备点卯的朝臣。瑞安公府的马车一路疾驰,马车顶上悬挂的灯笼不住的左右摇晃。前方骑马开道的小厮扯着嗓子大喊:“诸位让让!让一让!国公爷有急事要进宫,劳诸位大人让一让!”

马车轱辘辘的向前,并不想招惹宗室的朝臣们自觉朝道路两边散去。本来下官便得避让上峰,瑞安公的从一品,满朝也没几个比他品级高的。相熟的朝臣们交头接耳:“你们猜,出什么事儿了?”

另一人撇嘴:“宗室一年到头没几件正事儿,理他们呢。”

正讨论着,瑞安公府的马车骤然来了个急停,马匹唏律律的飞起前蹄,车内的瑞安公险些栽个跟头。前方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公爷,您仔细些。”

瑞安公掀开帘子,另一个更熟悉的苍老的声音响起:“瑞安啊,一大清早的,你做什么呢?”

是梁王!瑞安公喜滋滋的跳下马车,以不合年龄的速度飞快的爬上了梁王的车驾,话未出口,先哈哈笑了几声,方一拍大腿道:“梁王爷爷,澄哥儿的媳妇怀孕了!就一个月!他们圆房就一个月!先前澄哥儿说他媳妇看着好生养,我还当他胡说,没想到那孩子真会相面啊!”

轰——!路上的朝臣炸开了,不少高官瞬间头皮发麻。永和帝中意杨景澄做太子已非绝密,六部九卿几乎都心中有数。与华阳郡公想比,他明面上不合适的理由只有两个。第一乃生?母出身过于卑微,第二便是无子!可世道从来看父不看母,生?母卑微之事并非不可容忍。倒是无子一条,乃皇家之死穴。华阳为何?有资格做太子?长乐为何被章首辅推出来夺储?他们皆有二子!而今日,他们知道了,杨景澄娶了个能生的老婆!朝堂的局势将越发混乱!

礼部尚书朱明德朝着身边的下属齐成济一拱手:“恭喜!”

齐成济没来由的打了个激灵,脸上强挤出了一抹笑,应付着周围的同僚,心里却不住的哀嚎——跟华阳郡公直接对上了?老夫不想死啊!

梁王年岁大了,反应不如周遭的官员及时,好半日方捋清楚瑞安公的话,顿时一阵狂喜!他扣住了瑞安公的手腕,连声问道:“果真!?”

“怎么不真!?”瑞安公喜滋滋的道,“昨天夜里有些不好,澄哥儿急的连夜请大夫。太医院的包承善给扎了针,他却是个谨慎的人,不肯胡乱下医嘱,让我们再多请几个大夫。我连夜把全城的大夫都叫来了,您猜怎么着?”瑞安公又一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啪的一声脆响,自己却丝毫不觉着疼,依旧眉飞色舞的道,“大家伙都说好!媳妇儿也好!我跟你们讲,以后找媳妇儿,就往齐家找!她们家的种可太他妈好了!”

瑞安公的大嗓门随风飘远,后头的齐成济:“……”

梁王也兴奋起来,先吩咐车夫:“快快,进宫!”又扭头对瑞安公道,“好!好!好!我早说澄哥儿是个有福的!他还没有侧夫人不是?齐家可还有未嫁的姑娘?”

齐成济心里暗骂:滚!老子的孙女不做小!除非杨景澄真的能当太子!

“嗤,”一声嗤笑传入了众人的耳中,前来上朝的三辅丁褚慢悠悠的道,“不定是男是女呐……”若换成旁人,按他的脾性,少不得说句才怀上谁知道能不能生下来。不过对着宗室,此话太犯忌讳,他并没孟浪的说出口。

但,他的话丝毫没浇灭众人心中的火焰,因为能怀第一个,便能怀第二个。先开花后结果又如何??只要媳妇儿能生,宗室的女儿一样的尊贵!暗中看好杨景澄的官员们心中喜意滋长,而华阳郡公门下与章首辅门下的面色便没那么好看了。

梁王与瑞安公说着话,马车却不停。尤其是梁王曾得圣上恩赏,宫门外无?需下车,可长驱直入。很快,永和帝与章太后纷纷接到了喜报,皆是喜不自禁。昨夜悬了一夜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喜讯之后,便是大笔的赏赐。梁安与兰贵死命抢了颁赏的喜事,一前一后的往自家宫苑里的库房点数。而消息则插着翅膀,飞向了京中各个府邸。

“我就说澄哥儿的生?子秘方有效!”安永郡王世子杨兴云在家嚷道,“我一炮双响时便说了,他娶了妻,一准能怀上!”

安永郡王却不如儿子那般欣喜,他面无表情的带着长随出了门,直奔向北镇抚司衙门。华阳郡公依旧十年如一日的镇守在此,这天下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仿佛被堵上了耳朵,什么也没听见。整个北镇抚司一如既往的忙碌却又从容。

“安哥儿。”安永郡王唤着华阳郡公的小名,如今肯这般唤他的人着实?不多了。

华阳郡公神色平静的道:“叔叔有何?指教?”

“澄哥儿媳妇怀孕了。”安永郡王的语调很是严肃。

华阳郡公沉默了许久,想起那日安永郡王在宫里的密密规劝,深知虽然他并没向汤宏等人一般明明白白的拜在自己门下,但看重自己的心思与那些表白过的朝臣一般无二。因此,他思虑再三,终是说道:“昨日,澄哥儿亲口对我说,他想去江南。”

安永郡王怔了怔。

华阳郡公再次沉默了足有半盏茶功夫那么久,才缓缓开口:“叔叔肯来,侄儿万分感谢。”安永郡王今日之行,是在表态。而他,是宗室里最先表态之人。华阳郡公可以理解,换做是自己,这帮孩子里谁上位又有什么区别?宗室人丁稀薄,即使有个亲疏远近,亦不损荣华。毕竟,谁知道哪天哪位绝了嗣,须得求人过继呢?即使是九五至尊,不也得对宗室客气些么?所以,积极国事的梁王在观望;安享荣华的甾王在观望;圣上的堂兄江阳国公亦在观望。因此,安永郡王的出现,着实?让他很意外。

“澄哥儿很好。”安永郡王道,“可他太年轻了。”

“年轻不要紧。”华阳郡公摇了摇头,“他性子过于绵软,又念旧情。只怕他翌日不肯对章家下狠手。”说着,他看向安永郡王,“非我残暴,只是章家已然成了毒瘤。”

安永郡王沉重的点了点头:“半数宗室娶妻章氏,他家权势太过了!”章家,必须死!

“而太后所看重的,正是他的优柔。”华阳郡公笑了笑,“叔叔不知道,在北镇抚司衙门里,他给我捣了多少乱。动辄求我罢用重刑,哪怕是吴子英被杀那夜偷着喝酒的狱卒,稍加刑讯,他便受不了,非闹着要我直接杀人,半点看不得旁人的哀嚎。”

安永郡王笑了起来:“是个好孩子。”仅仅是个好孩子,绝不是个好太子,安永郡王有自己的判断。他早已受够了永和帝的首鼠两端,他迫切的盼望着有个强势的主上。哪怕不那么讲道理也无?所谓。至少,让他们战栗臣服的人,是自己家的帝王。

缓心而无?成;柔茹而寡断;好恶无决;而无?所定立者;可亡也。这句话出自于《韩非子.亡征》,说的是国君若是行事迟疑无?决断,即败亡之象。叔侄二人几乎同时想起了当初章太后绝地翻身的那一幕。千钧一发、背水一战,他们不知道那时的章太后是否害怕,只知道狭路相逢之时,勇者章太后大获全胜,从此执掌天下,权柄二十年未曾动摇。

“圣上素来信任叔叔。”华阳郡公诚挚的看向安永郡王,“不若由叔叔替澄哥儿谏言,如何??”

安永郡王沉吟片刻,问道:“何?地何职?”

“宁江府,正三品卫指挥使。”华阳郡公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安永郡王点了点头,他虽赋闲在家,极少参与朝政。但也知道江南富庶,乃天下官员除了京城外最向往的去处。而京官外放,惯例升两级。杨景澄的从四品已然不低,直接跳到正三品,期间调度腾挪殊为不易,想必华阳郡公也没少费心思。他心中越发满意,对外狠辣、对内柔情?,在没有比他更好的皇帝了。

忽然,安永郡王又想起一事,忧心忡忡的道:“太后似在拉拢澄哥儿,你仔细她不肯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