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群戏

回家的马车摇摇晃晃,杨景澄听着宵禁的鼓声?,看?着街上匆匆往家赶的行人,五味杂陈。罢黜锦衣卫的谏言,得到的是沉默。或许在上位者看?来,无法掌握臣下的一言一行,始终让他?们难安。可是……杨景澄心中苦涩,他?们做臣子的,活该被监视、活该活在恐惧中么?

不用回头往后看?,他?知道圣上与华阳郡公?的人,甚至太后的人,都不远不近的跟在身后,或者躲在哪个角落里暗暗的观察着他?。他?疲倦的闭上了眼,何至于此?史书上的坐而论道,真的只是儒生编出来欺骗世?人的么?

咚——最后一声?鼓声?落下,寻常百姓早已跑进了自己家中,白日里熙熙攘攘的街道不复存在。夕阳余晖下,只有这?一辆马车孤零零的行驶在道路中央。很快,前?头的两匹健马小跑了起来,半盏茶的功夫,便停在了瑞安公?府的门前?。

屠方恭敬的声?音在外响起:“世?子,我们到了。”

杨景澄笑了笑,拿左膀右臂当送客的马夫,华阳郡公?可真够看?得起他?的。想着回家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他?深吸了一口气,掀开帘子下了车。落地后,对屠方点了点头:“有劳。”

屠方连道不敢,又对杨景澄行了一礼。余光瞥见瑞安公?府的大管家张伦立在大门口的焦急神色,依旧立在原地,看?着杨景澄进了大门,方带着人掉头离去。

大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关闭,心急火燎的张伦终于寻到了说话?的机会?,跳着脚道:“世?子,夫人今日从章家回来,大发雷霆。”

杨景澄早料到如此,他?不肯参加酒宴,就是落了章家的面子,尤其是在章首辅亲自拉拢之后。于是笑着问道:“然后呢?”

张伦急急的道:“夫人刚到家,大奶奶便被寻了个由头,在正?院里罚跪。这?会?子还没被叫起呢!”

杨景澄神色一凝,脚下顿时生风,直朝正?院里狂奔而去。平时小半柱香的路程,转瞬即至。冲进正?院,果然看?见颜舜华跪在砖石的地面上,冷汗涔涔。杨景澄走到她身边,单手就将她拎了起来。

颜舜华一个踉跄,反手抓住了杨景澄胳膊稳住了身形。

“对不起。”杨景澄低声?道,“是我思虑不周。”

颜舜华用从一品夫人那华丽的衣袖擦了擦汗,低声?道:“迁怒罢了,与你?不相干。”

杨景澄轻声?问:“膝盖疼么?”

颜舜华顿了顿:“疼……”

杨景澄当即将人打横抱起,就要回东院。章夫人的陪房刘嬷嬷疾步跟上来道:“世?子,夫人没说罚完了。”

杨景澄冷冷的道:“信不信她今日继续撒泼,我改日就让她去慈宁宫大门前?跪个够?”

刘嬷嬷难以置信的看?着杨景澄,心道:你?说大话?也得有个谱儿吧?

“她刚与我圆房不多久,”杨景澄阴森森的道,“今夜,她流产了!”

刘嬷嬷打了个哆嗦,视线不自觉的落在了颜舜华的肚子上。哪知颜舜华是个顺杆往上爬的好手,当即就捂着肚子哭了起来:“世?子,我肚子疼……”

杨景澄一声?大喝:“来人!请太医!”

这?一声?宛如雷鸣,直接把屋内的章夫人炸醒!与此同时,一个小厮悄悄儿沿着墙根溜走,往瑞安公?所?在的小姨娘的屋里跑过去了。不待章夫人有所?反应,杨景澄已经抱着颜舜华走出了正?院。

“拦住他?!”章夫人从屋里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掀开帘子厉声?喝道,“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然而,正?院里的丫鬟仆妇们,哪里追的上杨景澄的步伐?刚追了没几步,杨景澄已经进了东院。紧接着院门砰的一锁,把所?有人都拦在了门外。看?着不得不折回的丫头们,刘嬷嬷如坠冰窟。万一,万一颜舜华真的流产,章夫人至多被训斥,而看?着罚跪的她……

凌迟两个字直接闯入了脑海,她四肢都不自觉的开始颤抖。她张大着嘴,想要说什么,却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眼泪伴着鼻涕,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心中生出了万分悔意,她当时怎么就不拦上一拦呢?

随着院门紧闭,东院陷入了混乱。秀英猛的推开了窗,死死盯着正?屋里的情形。杨景澄用极快且极低的声?音吩咐叶欣儿:“打水,预备胭脂。”

叶欣儿二话?不说,先吩咐青黛去打水,自己则不动声?色的袖住了一盒胭脂,一把推开慌的手足无措的白鹭与黄莺,站在了颜舜华身边。

颜舜华隐忍的痛呼声?停了一瞬,叶欣儿听见了她低不可闻的三个字:“装流产。”

“啊——”一声?尖叫刺破了夜空,叶欣儿凄厉的声?音响彻了整个东院,“奶奶!血!”

杨景澄:“……”叶欣儿啥时候学过唱戏的来着?

炕桌上的茶碗啪的落地,谁也没注意,茶水先泼出来,浇在了叶欣儿手中的胭脂上,紧接着颜舜华的雪白的里衣里,染上了嫣红。

“世?子,呜呜呜……”颜舜华轻微的啜泣着,还没忘了抽空悄悄儿道,“胭脂不像,有鸡血吗?鸡血撒盐,就不会?凝固了。”

杨景澄呵呵一声?:“不用,骗过秀英就行。”

不独秀英,这?一番兵荒马乱的演绎,连吴妈妈都被唬住了。她本来年岁就大,心里又最记挂颜舜华,惊闻流产,整个人都不好了,坐在榻上直倒气儿。

“妈妈,你?不要慌!没事?的!”白鹭唬的脸色煞白,扭头偏看?见颜舜华裙角滴滴答答的鲜红,吓的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一声?更刺激着吴妈妈,她竟是两眼一翻,厥了过去。正?屋里更乱做了一团。

石英也被蒙在了鼓里,提着裙子冲着院里喊:“来个人!出去,请太医!快!快!”

砰砰砰!院门被大力的敲响!瑞安公?嘶哑的喊声?传了进来:“澄哥儿,开门!我要看?我孙子!开门!”

公?府里没人敢拦瑞安公?,院门打开的一瞬,瑞安公?几乎是栽进来的!方才喊话?的石英是个急性子,也不管瑞安公?,捞起长?至脚踝的裙子往腰带上一捆,撒开腿往外冲去:“张管家!张管家!请太医啊啊啊啊啊——”

混迹在瑞安公?府各个角落的探子同时闻风而动,数道身影借着夜色跃出了墙头。很快,乾清宫、慈宁宫与华阳郡公?府齐齐接到了消息。而这?三处的主人,身形皆不自觉的晃了晃。

章太后猛的把茶盅砸在地上,恨声?道:“瑞景那个混账!”瑞景,是章夫人的闺名。

总管太监兰贵战战兢兢的道:“娘娘,派个太医吧,千万别真流了,那是瑞安公?世?子的长?子啊!”

章太后气到发抖,她虽深居宫中,可宫外哪点风吹草动她不知道?章首辅去拉拢杨景澄正?是她的指示。是,杨景澄生母不堪,可等她把京中宗室适龄且辈分合适的年轻人扒拉了一遍,龙氏那出身算个屁!再怎么着,杨景澄是章家的外孙!当杨景澄怒而出了章府,径直去了华阳郡公?府时,她还在复盘,是不是榕王的动作不够柔和,刺激到那孩子了。这?一琢磨,天便黑了,她压根没料到,自家的那棒槌侄女居然把气撒在了杨景澄老婆的身上!

那是未来的皇后!章太后又一锤砸在了案几上,怒骂道:“一代不如一代!要他?们何用!?”

兰贵再不敢说话?,偷眼看?着章太后。不知过了多久,他?终是不放心颜舜华的状况,硬着头皮又问了一次:“娘娘,要请太医么?”

章太后心乱如麻,以她斗争的经验,知道八成是杨景澄在做局。流产哪能?那么恰好的,在杨景澄进家门的瞬间?出现征兆?难道旁边守着颜舜华的都是死人么?可是她现在真的怕,怕杨景澄不是做局,怕颜舜华真的流产。杨家子嗣艰难,每一个孩子,都是希望!

“圣上会?派的。”章太后闭上了眼,疲倦的道。

兰贵觑了觑章太后的神色,小心翼翼的道:“圣上……咱们首辅,只怕要遭训斥了……”

章太后咬牙切齿的道:“他?活该被廷杖!”

兰贵吓了一跳。

章太后没再说话?,一入宫门深似海,她不可能?像寻常妇人一般每年回几次娘家,自然不大了解侄儿侄女的品性。然,她兄弟章首辅,作为章瑞景的老子,能?不知道自家女儿是什么鸟样!?杨景澄落章府的面子,算事?儿么?他?们的网将将张开,杨景澄果真傻里吧唧的往里跳,她还看?不上了!她本就对章家一力推崇长?乐十分的不满,好容易逮着个能?看?顺眼的,就让倒霉侄女毁了个干干净净!

在宗室里,杀子之仇,不共戴天!杨景澄站在了与章家为敌的道德制高点!华阳不可能?没有动作!

果然,一个小太监脚不沾地的飞奔进了大殿,砰的一个头磕下去:“娘娘,圣上派太医了。”

章太后声?如寒冰的道:“带下科的包承善?”

小太监惊了惊,太后怎么知道?赶忙垂头道:“是,娘娘明?察秋毫。”

章太后眸光一沉:“包承善,是华阳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橙子:宅斗?我也会的,就是不喜欢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