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郡公似笑非笑的看着汤宏:“既盼着他平安,又何必让他掺和进此事来。”
汤宏老脸一红,支支吾吾的半日说不出话。华阳郡公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赵廷栋的身份微妙,他的家族因祖父“谋反”而覆灭,而祖父之所以“谋反”,盖因章首辅教唆。然归根结底,当日简国公能壮起那般声势,乃吴子英掘地三尺,致使京卫人?心怨愤所致。
因此,赵廷栋与吴子英有?仇,他跑去陷害吴子英便能说的通了?。只要有?了?这个由头,汤宏再求一求各路人?马,自然就把自己?摘了?个一干二净。至于赵廷栋落网之后的口供,那还不是锦衣卫衙门说了?算?
当然,最好是赵廷栋落不了?网。这样一来,无论吴子英夫人?楚氏嘴里说出什么,都可?以推说是赵廷栋骗她?。到时候哪怕闹出来,汤宏便能理直气壮的喊冤,并?把脏水泼到章首辅头上——他与吴子英乃同派系之人?,即使往日有?龃龉,现?吴子英人?都死了?,他再害他家眷做什么?吴子英抄家,又对他有?甚好处?只消往这上头引导,章首辅的黑锅是背定?了?!
汤宏何其?精明老辣,见华阳郡公的表情,即知他已猜到自家目的。连忙陪笑着连连作?揖。华阳郡公却是淡淡的道:“念你一心为公,此事我替你担下了?。你把赵廷栋交予我,我自安排他隐藏身份,不叫人?找到。”
汤宏噎了?噎,赵廷栋恰是他的把柄,落到别?人?手里,岂不是叫人?捏住了?七寸?可?他此刻有?求于人?,实无拒绝的底气,顿时陷入了?踟蹰。
“怎么?”华阳郡公拨了?拨茶碗盖,慢条斯理的道,“赵廷栋已经死了??”
汤宏面色微变,赶紧摆手道:“没有?没有?,那毕竟是我老友之孙,此番不得?已用他,哪能让老友断子绝孙?”
华阳郡公慢悠悠的道:“阁老,圣上抬举我,方让我担任锦衣卫指挥使。此回替阁老谋划,多少有?负于圣上的期盼。阁老休叫我太为难。”
汤宏心下发苦,阁臣与锦衣卫交际本就有?忌讳,何况华阳郡公还担着个准太子的身份,是以他们从未私底下打过交道。今日初次交锋,方知眼?前这位能稳稳坐在正三品指挥使的位置,乃实实在在的本事。可?是,交出赵廷栋,他的命脉便落于他人?之手,日后华阳郡公与圣上矛盾愈演愈烈之时,他将何去何从?
华阳郡公本就是性?格强势之人?,他对汤宏客气,只因汤宏虽心思狡诈,到底心系大局。但不代表他能容忍底下人?拿他当枪使。叫他担事儿可?以——想谋更上一层的地位,难免得?有?担当。可?是求他办事的人?,也得?献上自己?的诚意。御下之道,不偏不倚、恩威并?施。差了?哪一点,都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半碗茶喝尽,华阳郡公修长的手指拖着茶碗一面把玩、一面慢悠悠的道:“我们锦衣卫寻人?倒也擅长。”
“唉——”汤宏重重的叹了?口气,“郡公,非臣不识抬举,实乃……简国公只有?这一个孙儿了?啊!”他利用了?赵廷栋,却也真心不愿他命丧黄泉。
华阳郡公放下茶碗,茶碗落在桌上,发出了?清越的脆响,听的汤宏心头一跳。须臾,华阳郡公方嘲讽的道:“我连吴子英抄家之事都替你担了?,还稀罕个质子?我且问你,凭你个文官儿,藏的住个大活人?么?你想把脏水往章家泼,章家能咽下这口气?”顿了?顿,他又意味深长的道,“锦衣卫指挥同知蒋兴利,你认识么?”
汤宏的顿时冷汗直落,那是谭吉玉的嫡亲小舅子,章首辅正经八百的姻亲。在锦衣卫深耕几十年,若华阳郡公撒手不管,他京里找个人?简直易如反掌!深深的吸了?口气,汤宏终是认了?命,对华阳郡公深深一揖:“臣惟愿他平安顺遂,便……托付给郡公了?。”
华阳郡公深谙人?心,何况他并?不是个爱计较的人?。简国公糊涂该杀,牵连庶孙倒也不必,何况多少得?顾及汤宏的想法。于是爽快道:“我素来凶名在外?,交给我你大概是不放心的。横竖只要不跟吴家人?打照面,赵家又死绝了?,京里认得?他的人?不多。你便自己?派人?领着他去瑞安公府找杨千户,谎称是他生母龙氏的旧亲,过不下去了?前来投奔。”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叫赵廷栋带个生儿子的偏方去,定?能进门。回头我再叮嘱他几句,让他把人?丢去庄子上,也就结了?。”
汤宏:“……”这招真绝!尤其?是“生子偏方”,宛如神来之笔,绝不会引人?怀疑!且杨景澄的名声也确实比眼?前这位好多了?,据传闻他是个极温柔多情的,想必不会对赵廷栋太刻薄。
如此,双方达成了?一致。华阳郡公有?事在身,不便久留,先行离去。而汤宏未免叫人?怀疑,独自留在全义阁,等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才装作?无事,慢悠悠的往外?走。只是谁也没发现?,跟在他身边的小厮少了?一人?。
申时初刻,昨夜一宿没睡的杨景澄补了?个午觉起来,叶欣儿立刻赶到跟前,在他耳边低声道:“才马健进来悄悄告诉我,说待会儿有?个汉子要来投亲,要我们府上收留一下。还说了?,这是甚屠大叔的话。我没听明白?,世子能听明白?么?”
杨景澄皱了?皱眉,屠大叔?莫不是华阳郡公的长随屠方!?想到此处,他立刻翻身而起,扬声道:“唤马健进来!”
哪知他话音未落,石英又匆匆跑了?进来,急忙道:“世子,外?头来了?个公子,说是当年我们夫人?家的表亲,现?如今带了?个生子偏方来拜见!可?要请进来?”
杨景澄的脸瞬间黑了?,他知道来人?必有?内情,但这“偏方”的主意是哪个王八蛋给出的!?他没圆房的人?,没孩子招你惹你了?!偏偏心里恼怒,面上却不能露出来,只得?装个欣喜的模样儿道:“快请!”说毕,又吩咐丫头们替他洗漱,急急的往待客的外?书房去了?。
宗室苦生育久矣,各家门各家户一年到头也不知道多少个扯上亲戚关系来献偏方的人?,横竖宗室富裕,能捞一笔是一笔。因此瑞安公府呼喇巴冒出个献秘方的,家下人?毫不意外?。无非是今次听闻打着的是先侧夫人?龙氏亲戚的名号,管家方命人?请杨景澄,不然单管家便自行接待了?,都难闹到主子跟前。
杨景澄走进了?外?书房,便见到了?一个头戴方巾、身穿素色长衫的青年,一双颇具特色的龙眉下生着细长的眼?,乍看觉得?有?些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杨景澄心下生疑,面上却不动声色,笑眯眯的问道:“敢问足下是哪位远亲?”
那青年先施施然一礼,而后朗声道:“在下龙剑秋,拜见世子。”
“哦,姓龙?可?是我母亲的同族了?。”杨景澄一撩下摆,坐到了?主位上,随口问道,“不知是哪房哪个辈分?又有?甚偏方?”
那名唤龙剑秋的随口诌了?个龙氏侄孙的辈分后,故作?神秘的看了?看左右随侍的丫头与仆从,压低声音道:“那偏方得?悄悄儿说与世子方才灵验,您看……”
陪着进来的管家之子张超翻了?个白?眼?,这帮江湖骗子能不能换个说法?瑞安公府不差这几两银钱,他们做奴才的才不拦着人?化缘。非要搞的好似真有?甚神仙方子一般,看不起谁呢!
杨景澄也觉得?这说法着实有?骗子的几分精髓,十分配合的挥退了?下人?们,懒洋洋的道:“偏方拿来我瞧瞧。”
见屋子里的人?的确退了?个干干净净,龙剑秋方再次行礼,用极低的声音道:“回世子的话,小人?真名赵廷栋,乃先简国公之庶孙……”他虽是奸生子,倒也勉强上过几年学,口齿颇为清晰,三言两语的把如何教唆吴志行的前应后果交代了?个明明白?白?。末了?,还不忘补充说明,他是听华阳郡公之命前来投奔的,请杨景澄留他一条狗命云云。
杨景澄昨日便察觉吴子英案大有?蹊跷,却不料借着他的死,朝中大人?们已在暗地里交锋了?无数次。他再次仔细打量了?番化名龙剑秋的赵廷栋,终于想起他为何看着眼?熟了?。
他的眉眼?确有?些肖似先简国公,看来是他家的子孙没错。然在锦衣卫呆久了?的人?,难免多疑,于是杨景澄又道:“你父亲是哪个?你的兄弟们我倒常见,只看着你眼?生了?些。”
龙剑秋脸红了?红,有?些窘迫的道:“我是外?头生的,方能逃过一劫。”
杨景澄笑了?笑:“无事,我也是外?头生的。你母亲原先做什么的?”
龙剑秋无奈的道:“既是外?头生的,左不过那些行当。”简国公府又不是甚家风清正的人?家,他娘果真是良家子,怀孕了?纳进家门放着便是,何必弄成外?室呢?
杨景澄面皮抽了?抽,都是行院里的姐姐妹妹,可?不是他亲娘家的晚辈么。既借了?这个由头,他倒想好如何安顿了?——索性?扔去榆花村,谅章首辅也找不到!不过,做戏得?做全套,于是他又问道:“你的生子偏方呢?带来了?没?”
此事汤宏早有?准备,龙剑秋忙从怀里掏了?张纸出来,恭敬的递到了?杨景澄面前。杨景澄抖开一看,只见上面工工整整写?着:“妇人?于家宅东北设法坛,以猪头四爪为祭,以新钱一吊、金银童子各一双、各色玩具十二副,而后妇人?骑高头大马七七四十九日,引送子观音坐下小童来耍,便可?成胎!”
杨景澄:“……”
龙剑秋建杨景澄脸色不大对,连忙解释:“汤阁老现?编的,他老人?家说,骑马之事与规矩相?冲,难以做到,便不容易露馅了?。”
杨景澄:“……”行吧,汤阁老,我家胖丫会谢你的!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