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急信

锦衣卫派去吴家的两个?暗子,战战兢兢的站在北镇抚司衙门的东侧厅堂中,等待着顾坚秉的问话。似他们这等小角色,平日里?至多向百户汇报,何曾直面过从三品的高官?而此刻顾坚秉的僚属们正各自在书?桌上前办公,偶或互相?交谈,来回传递物件,好似他们二人?不存在般,让二人?更为恐慌。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身后响起了请安问好的动?静,二人?忙不迭的回头,又?在见到顾坚秉的瞬间,忙不迭的跪下见礼。从门外风风火火走进来的顾坚秉挥了挥手,示意两个?暗子起身,同?时坐到了自己的书?案前,面容严肃的道?:“身为暗子,却对吴家一无所知,乃尔等失职!”

这两个?暗子一个?叫王森,一个?叫韩良。王森乃吴府门房,而韩良则是在厨房做采买,皆是消息灵通之所。平日里?看着二人?连吴家六房三小子家的寡妇偷情都清清楚楚,却没料到,对吴家“凭空”冒出来挑唆亲友来北镇抚司“讨公道?”的智囊一无所知,弄的顾坚秉此刻亦是一头雾水。

锦衣卫衙门是何等霸道?蛮横之所,京中高官府邸哪个?不知?从查抄出来的账本与走礼的清单上来看,如此莽撞,必不是吴子英夫人?之行事。莫不是吴志行背着婶婶自作主?张?这倒也说的通,这起子自以为读了几本书?便看透天下苍生、刚愎自用的酸儒最易被人?哄骗。可?是,教唆他们来招惹锦衣卫之人?,有何目的?吴家覆灭,对他又?有何好处?此乃私仇还是朝堂博弈?

无数的疑惑在顾坚秉心中盘桓,好半日也理不出个?头绪。王森和韩良则是依旧规规矩矩的在厅堂里?站着,不敢有丝毫动?弹。良久,顾坚秉终于回过神,吩咐道?:“你二人?且去诏狱里?混着,务必把之前那位忽然出现的‘生人?’打探清楚。”

王森和韩良赶忙应了。

顾坚秉却忽然露出个?阴鸷的笑:“若是查不出来……”

余下的话没说出口,已把王森和韩良吓的尿意上涌。二人?抖抖索索的朝顾坚秉磕了三个?头,立刻有人?拿绳子把他们绑了,装作昨夜漏网的家奴,送进了诏狱。

巳时二刻,耀眼的阳光洒落在庭院里?。一宿没睡的杨景澄站在廊下,看着空荡荡的庭院出神。吴子英被杀之事牵涉颇广,乃朝中一等一的大案,将由华阳郡公亲自审讯,似他这样的级别,暂时掺和不了。倒是手底下几个?善于刑讯的百户和小旗,被抽调去打下手了。

“世子。”马健出声提醒,“时候不早,您昨夜忙了个?通宵,且先家去休息吧。”

杨景澄点?了点?头,带着随从走出了衙门。他既插不上手,便没必要耗在衙门里?装相?,索性先回家吃点?东西睡一觉。他骑马回到家,先去正屋给父母请了安,顺便把正伺候婆母的颜舜华带了回来。等厨房送饭菜的功夫,又?把昨夜得的首饰摆在了炕桌上,对颜舜华道?:“你先收着吧。”

颜舜华看着长宽一尺见方、足有三层的匣子愣了愣,待打开盖子,看到里?头的满满的金碧辉煌,更是惊讶:“这是哪来的?”

杨景澄有些疲倦的道?:“昨夜查抄吴子英家得的零头,过几日衙门里?还能分一笔。”

随手扒拉着首饰的颜舜华震惊的道?:“零头!?”满满三层的点?翠簪子、赤金杂宝项圈算零头?

杨景澄随手捡起一支镶珠梅花簪,在手里?把玩了两下,才道?:“不算很值钱吧,你瞧上头嵌的不过是些米珠,成色亦不算好。真值钱的大件儿顾同?知也不会?随手给我了。”说着,他扬手把簪子往侍立在一旁的叶欣儿头上一插,“赏你了。”

叶欣儿在公府里?住了好些年头,自是见识多广,区区一根金簪远不足以让她?惶恐,从容的福身行了一礼,谢了杨景澄的赏。

颜舜华轻轻叹了口气:“虽是发财的事,可?我总觉得……”

杨景澄苦笑道?:“朝堂如此,不是我们能左右的。只是此非长远之计,你得闲了回娘家,多劝劝外祖母吧。”

颜舜华亦苦笑:“劝外祖母有甚用?你当天下男人?皆是你一般,肯听女人?说话?我外祖……”

是从未把妻妾放在过眼里?的人?。

“罢了,有空我再?同?你外祖细说。”对此事杨景澄也没强求,毕竟世上糊涂人?多,颜舜华回娘家劝阻,倒容易叫她?背上嚼舌的骂名。

这时,外头响起了敲门声,厨房的人?送饭菜过来了。叶欣儿去接了食盒,带着仆妇们摆好饭,又?拿了双筷子立在杨景澄身后,伺候他吃饭。

杨景澄扒了两口,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说来你们平日里?在家,有听见过北镇抚司的新闻么?”

颜舜华一面替他布菜,一面随口问道?:“你说哪种?”

杨景澄道?:“你觉得印象最深的。”

颜舜华想了想,道?:“我原先在闺中的时候,听过一些闲话。说是某年某月某日,一富商不知怎底得罪了人?,叫人?把他告到了锦衣卫。当天夜里?,锦衣卫上门把富商带走,也没去诏狱,而是在城外的破庙里?将富商一顿毒打,谓之打桩。打的半死之后,再?叫他家人?拿钱来赎。却是……掏干净了家底,人?也没回来……”说着她?无奈的看了杨景澄一眼,锦衣卫那污糟的名声儿,若非这一品的诰命,她?当日出嫁时,外祖家只怕已是哭成一片了。

杨景澄手中的筷子顿了顿,连闺中女子都知道?北镇抚司是个?不讲道?理的衙门,吴志行再?迂腐也不可?能不知道?。到底谁给他打的包票,让他带着族人?放心大胆的闹呢?

物反常即为妖,吴志行不和常规的言行,很快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不独北镇抚司的侦缉刑讯的好手在查,各家门各家户养的探子亦满京城的溜达。不多时,连居于深宫的圣上与太后皆发现了异常。

诏狱内,亲自主?持刑讯的华阳郡公坐在高背椅上,冷漠的看着身负重伤的吴志行。而瘫在地上的吴志行,早已是生不如死。各种各样的剧痛席卷着他身体的每一处,让他觉得连呼吸都是莫大的折磨,偏生还吊着一口气,怎么都咽不下。至此时他才知道?为什么有人?说进了诏狱能爽快的死了叫福气。

“啪”的一声,又?是一鞭落下,带起了无数细碎的血肉。吴志行已然没有了大喊大嚷的气力,只能声若蚊蝇的道?:“我已经说清楚了,叫我们来讨公道?的乃老太太远房表侄子……”

说毕,他的眼泪鼻涕又?一次倾泻而下。那位名唤赵廷栋的舅爷他确实见过几次,昨日又?是吴子英夫人?楚氏叫他招待的,是以他对赵舅爷的教唆信了个?十成十。

他自幼聪慧,平日里?行事难免有些骄傲。昨日早起先是惊闻家主?被杀,又?听赵廷栋下了许多话,一时意气上头便想替伯伯讨个?说法。

且当时被赵廷栋夸的找不着北,为了彰显自己的能为,更是火速纠集了平日里?与他关系不错的同?族子弟们,在赵廷栋的目送下雄赳赳气昂昂的冲到了北镇抚司。然而,若要问他这赵廷栋的来历,他却怎生都想不起来。

分管刑狱的褚俊楠听的直抽嘴角,俗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他却万万没想到,竟能无用至此。哪怕是冲击寻常的府衙,都是毁前程的大事,居然听得几句教唆,就连自己带族中子弟全?跳进了坑里?。完了指使他们的人?是哪个?,居然不清不楚。褚俊楠深深叹了口气,如此说来,只怕赵廷栋这名字,也是假的了。

刻漏滴滴答答的走到了午时初刻,华阳郡公抬了抬手,吩咐道?:“不必在他身上耽误功夫,拖下去,换吴子英的夫人?上来。”

左右小旗应了一声,赶紧把只剩半口气的吴志行拖去了别处,只在地上留下了长长的一道?鲜血淋漓的痕迹。不多时,吴子英的夫人?楚氏被押上前来,华阳郡公想着还未梳理清楚的账本,便对吴家人?没有好脸色。再?则此案诡异,想必很快圣上就要问询,加之他又?是个?急性子暴脾气,懒得跟人?用水磨的功夫,直接道?:“上拶指。”

楚氏久居深闺之中,一时间不知道?拶指为何物,直到拶指套上了她?的手指,行刑的力士抓着两头的绳子用力一拉,她?才反应过来,随即尖利的惨叫立刻回荡在了审讯的屋中。

十指连心的剧痛刺激着她?,让她?忍不住回想起了幼时裹脚与年轻时生育的情形。大概也正经历过旁的痛楚,她?竟没有侄儿吴志行那般狼狈,一瞬间的剧痛过后,她?连忙果断开口:“郡公饶命,我说,我什么都说!”

听得此话,赶时间的华阳郡公一抬手,拶指两端的绳索松动?,立刻将楚氏从酷刑中解脱出来。楚氏一面大口的喘着气,惊恐的等待着华阳郡公的问询。若说此前被抓进诏狱她?还能冷静行事,待华阳郡公命人?用刑后,已然不抱希望。久远的恐怖的诏狱传说,一股脑的浮现在她?脑海,一时间让她?体会?到了何为生死两难。至于锦衣卫为何抄家?她?已经没力气去想了。

等她?喘匀了气,华阳郡公立刻开口问:“赵廷栋是你什么人??”

楚氏正欲说话,忽有个?小旗小跑进来,面容古怪的对华阳郡公道?:“郡公,门外有个?闲汉送了封信过来,说是要亲手交给您。”

褚俊楠脸色一沉,呵斥道?:“放肆!甚阿猫阿狗的东西都敢送到郡公跟前来,你想死么?”

小旗为难的张开手掌,掌心里?赫然是块鸡蛋大小的金锭子,又?连忙解释道?:“回大人?的话,不是小的贪财,只是如此大手笔的赏钱,寻常人?家只怕给不出来。如今乃多事之秋,小的正是生了疑心,方斗胆来送信的。”说毕又?连忙将金锭子与信放在了一起,恭敬的双手捧到了华阳郡公面前。

看那沉甸甸的手感,金子得有半斤了,相?当于寻常人?家二三年的嚼用,的确不是小数目。华阳郡公没理会?那块金子,伸手取过信封,不待左右阻止,直接打开抽出了里?头的信笺。熟悉的字迹登时映入眼帘,华阳郡公眼皮一跳,这分明是次辅汤宏的亲笔!信笺上仅有一句话:“要事,全?义?阁雅间!”

而落款处,更是只有一个?墨迹琳琳的大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