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先是一呆,然后纷纷在心里骂起了狗大户!似锦衣卫这等衙门,哪有?几个真穷的?先前余昌火不过是拿话堵人罢了。没想到杨景澄更狠,直接腾个房子出来,这可是别所皆没有?的待遇!倘或再赶不上点卯,那真真是打死无怨了。
一个院子把众人的后路皆堵了个严严实实,哀怨的目光整整齐齐的落到了余昌火身上,惹的余昌火想杀人的心都?有?。昨日这起子王八蛋七嘴八舌的出主意?,要给新来的千户一个下马威!
现倒好,他?拼着?得罪杨景澄,替大家伙出头?,这起子忘恩负义的王八蛋倒怨起他?来!忍不住在心里暗骂:养不熟的狗东西!改日要你们好看?!
可其余的百户也没想到,杨景澄能有?钱到这个份上啊!除了华阳郡公,他?们也没在别的宗室手底下混过不是?传闻宗室子弟有?钱,和?被钱砸了一脸,各种滋味,真是谁穷谁知道!
杨景澄亦察觉到了院中的暗涌,却?是装作没看?见?,只吩咐道:“各百户到我?屋里来,与我?讲讲你们手头?上的事。”说毕,也不理会地上躺着?的那位,转身回屋。
百户们连忙跟着?杨景澄鱼贯而入,其余的总旗小旗们各自散去,唯有?黄鸿安的手下在地上蹲了一圈,试图查探他?的情况。有?经验的老手仔细摸了摸,低声与同僚道:“人还活着?,肋骨断了两根。”
众人纷纷松了口气?,肋骨断了还好,若是胸骨折了只怕是没救了。赶紧卸下了个门板,又?寻了床被子盖上,再征得了杨景澄的同意?后,几个人匆匆抬着?黄鸿安往医馆去了。
杨景澄坐在屋中听着?百户们的汇报,锦衣卫的要务乃侦缉审讯。是以?他?手下的百户们也各自分了地盘,有?在外查案的、有?跟踪调查各高官府邸的、有?审讯犯人的、当然也有?专管抄家抓人的。譬如方才倒下的那位,便是专职抄家抓人的。这活儿最简单,油水却?是极丰厚,怪道脑袋不怎么好使。
大致理顺了各百户所,便到了下衙时分。百户一所的试百户宋锡土前来回话:“禀千户大人,方才医馆回话,我?们黄百户伤着?了心肺,只怕不大好。”
杨景澄眼皮都?没抬的道:“死了么?”
宋锡土小心翼翼的道:“大夫说的含含糊糊,依卑职之见?,恐要将养一阵子。”
杨景澄脑海里当即闪过了一个念头?,又?随口应付道:“我?知道了。”
宋锡土等了半日,却?没有?下文,只得悻悻离开。杨景澄收拾好笔墨,对牛四条道:“去看?看?周泽冰忙完了没有?,若他?忙完了,我?们一同回去。”
周泽冰因大雪压塌了房子,在瑞安公府借住了好些日子,因两下里下衙的时候不大一样,遂只有?早上一同出门,下半晌鲜少一起回去的。现杨景澄特使人去请他?,应该有?事。牛四条连忙应了一声,小跑而去。不多时周泽冰跟在他?身后回来,见?了杨景澄便笑道:“我?的世子爷,今儿可大出风头?了。”
杨景澄挑眉:“都?听说了?”
周泽冰竖起大拇指:“黄鸿安也算是我?们北镇抚司的好手了,您两招就给打成了残疾,好身手呐!”
杨景澄站起身来,一面向外走去,一面摇头?道:“朝廷承平日久,武官们皆安享荣华,丢了自己吃饭的本事。过二日我?理顺了二所的事,便要向郡公提议,从我?们二所开始,每月弄个比武。绣花枕头?统统开革了出去,择有?能为的补入,省的浪费粮食。”
周泽冰嘶了一声:“只怕所里的兄弟们有?怨言。”
“嗤,”杨景澄不屑的道,“有?怨言只管来寻我?。往日里上官克扣,闹得大家伙吃不饱饭的时候,也没见?他?们怎么着?。官大一级压死人,你当说笑的么?这世道,从来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有?血性的能有?几人!果真有?那等能为,我?重用了他?便是。”
周泽冰拱手道:“不愧是郡公的兄弟,一样的杀伐决断。”
杨景澄笑笑,知道周泽冰在拍马屁,懒得应答。管事最要紧的是条理清晰、赏罚分明?。至于下属的性子是哪样倒在其次了。
周泽冰又?道:“说来,我?头?一回见?世子的时候,正是郡公有?意?考较。想那日你分明?有?些受不住审讯的血腥,不想短短几日,便能手起刀落,杀人不眨眼了。众人都?说你是郡公的亲传弟子呢!”
“我?不怕杀人。”此时二人已经走到了大门外,随从们牵了马来,一行?人纷纷上马后,杨景澄才慢悠悠的道,“杀人有?甚好怕的,自幼习武不就是为了除暴安良嘛!我?只是不惯审讯罢了。”
周泽冰了然,华阳郡公当年之所以?震慑四方,盖因他?头?一日见?识诏狱,便能立时学会了最残酷的刑罚,叫人胆寒。要知道军士们纵横沙场,手上人命无数。但凡是个老兵,个个皆是杀人不眨眼的货色。
然审讯则不同,杀人不过头?点地,杀也就杀了,审讯却?是把人往死里折磨,其残忍血腥与杀人不可同日而语。这也是为什么华阳郡公当日听闻杨景澄强撑下来后,爽快放人进来的缘故。单有?这份胆魄的便算良才!
不多时,二人走到了大街上。街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杨景澄收住诏狱的事不提,侧头?问周泽冰:“你那房子寻到工匠了没有??”
前日暴雪,京城内外压塌屋舍无数,近来工匠全?成了香饽饽。锦衣卫倒有?专属的工匠,手艺却?比不得那几个城中有?名的。周泽冰不愿对付,省的好容易盖的房子再塌了,于是一直没动工,厚着?脸皮赖在瑞安公府里住。现杨景澄提起,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世子再赏我?住几日,年前一准搬出去。”
杨景澄不以?为意?的道:“我?倒无所谓,横竖我?家院子大房舍多,你住在里头?不打眼。只你也不是个穷的,何必在城外混着??不如索性在城里置办一处房舍,早上也可起的晚些。”
周泽冰叹道:“那毕竟是祖宅。”
杨景澄毫不留情的道:“你祖宅塌了。”
周泽冰噎了下,半晌无奈的道:“内城的宅子太?贵了,我?虽有?些积蓄,可再内城寻个看?的过眼的住处,着?实不易。南城倒使得。”
杨景澄笑道:“好说,求我?啊!我?不催着?你还钱。”
周泽冰登时换上讨好的笑脸:“果真?”
杨景澄笑眯眯的道:“你只要肯听我?使唤,借你又?如何?”
周泽冰又?立刻垮了脸:“世子你不带这样儿的啊,你现调去了二所,我?怎么听你使唤?”
杨景澄道:“二所的百户要不要?”
周泽冰心头?一跳。
“我?估计黄鸿安是残了,今早踹出去的那脚我?用了全?力。”杨景澄道,“就算他?不残,我?说他?残了便残了。百户乃朝廷命官,甚时候能叫个残废站着?茅坑不拉屎?既有?出缺,自然要补。我?去同郡公说,把你调入二所如何?”
这就……升官了?周泽冰一阵恍惚,好半日醒过神来,当即在马背上直立起身子,抱拳一礼:“多谢世子抬举!”
能在马上直立起来,看?来腰腿功夫不错。杨景澄满意?的点点头?,嘴里越发和?气?:“往日你既能入郡公的法眼,想必有?过人之处。再则你我?虽相识不久,脾气?倒相投。如今我?将将去了二所,事事皆不顺手,急需有?个臂膀。你肯跟着?我?,我?自是欢喜的很。”说着?笑道,“我?从秦千户手里抢人,他?怕是要恼我?了。我?得好生请他?喝几次酒,叫他?消气?才好。”
此言周泽冰不便接,嘿嘿笑了两声,满脸的喜意?盖都?盖不住。本朝军户世袭,在边疆还好,运道来了升官并不难。可在京城的地界上,关系错综复杂,非有?大才干者,武将想升官,简直比登天还难。
他?原是正七品的总旗,现连跳两级,一跃成为正六品的百户,如何不喜?虽此事尚未落地,然以?杨景澄的背景,在有?缺的情况下,区区六品的调度,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苦熬了这么许多年,他?可总算行?大运了!
于是,他?当即就替杨景澄出谋划策起来:“说来,以?世子的出身,将来前程不可限量。以?卑职之浅见?,世子虽去了二所,一所的兄弟们亦值得结交。不若改日摆个酒,把一二所的兄弟们都?叫上。一则贺升迁之喜;二则大家伙酒桌上熟悉熟悉;三则么……百户们都?是财主,世子也可以?发注小财!何乐而不为?”
杨景澄道:“我?正有?此意?。但二十七日乃我?先夫人出殡之日,待我?送了她,家里才好摆酒唱戏。”
周泽冰点头?道:“是我?思?虑不周了。此事大家伙都?知道,等几个月也不打紧。”
杨景澄摇摇头?:“不必等那么许久,月底或下月初择个日子吧。”按礼,夫丧三年孝,妻丧一年孝。然到了民间却?不同,夫丧不过守百日,便可烧了牌位改嫁;妻丧守的更短。
他?与文氏确实无夫妻之情,文家又?是因罪惨死于诏狱,他?能把文氏的丧事风风光光的办了,已算全?了夫妻缘分。再多的他?也懒得装相。何况两家闹到这般田地,他?果真守一年,既让外头?人说他?伪善,又?惹家中长辈不喜,何苦来哉?
周泽冰可不想掺和?上峰的私事,他?听命行?事即可。于是又?把话题转回了宴席,问道:“世子打算在家里摆酒,还是在外头?摆酒?”
“家里吧。”杨景澄想了想,“升官不是小事,此前我?出仕便没张扬,如今升了官,再不请客,非得被族里的兄弟埋怨不可。到时候我?摆两日酒,第?一日先请亲戚们,第?二日便请你们。你既借住在我?们家,那日少不得帮忙招待宾客,衙门里发帖子的事便交给你,如何?”
这是件体面的差事!周泽冰喜不自禁的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