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床上养伤的吴妈妈乍听那婆子送来的消息,顿时觉得五雷轰顶!原是不能动弹的,此刻却挣命一般,挣扎的爬起,跌跌撞撞的冲到颜舜华屋里,抱着她便儿啊肉啊的哭了起来。
白鹭与黄莺对望一眼,慌忙问道:“妈妈,这是怎么了?你?别只顾着哭,说话啊!”
吴妈妈此刻哪里还能说得出话?今日从榆花村一路行来,早对温柔细致的杨景澄一万个满意,哪里知道事并不如她想的那般好。如今老太太更是想把颜舜华送去做姑子。
庵堂那是人呆的地方么?现外祖父在世便如此凉薄,等老一辈儿的都去了,谁还记得她个表亲?一世无儿无女,到老了不定叫人怎么作践!只消想想那青灯古佛的下场,吴妈妈便好似摘了心肝般的疼!
颜舜华本就病着,被吴妈妈抱着哭了一场,更不好了,有气无力的问:“妈妈可是身上疼?”
“我?何止身上疼!”吴妈妈老泪纵横的道,“我?的姑娘啊!我?的姑娘!你?怎底就那般命苦啊!可要了我?的命呐!”
白鹭跺脚道:“妈妈,你?倒是告诉我?们出什么?事了!常言道,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有甚事我?们商议一回,总比你?干嚎着强!”
吴妈妈拍着腿哭道:“老太太已是定准的,与你们说有何用?”
颜舜华坐直了身子,沉声道:“与我说!天大的事,你?得叫我死个明白!”
吴妈妈含泪道:“老太太嫌你?坏了名声,要把你?送去庵堂里做姑子!”
颜舜华怔了怔:“这又如何说来?”
“姑娘你?不明白!”吴妈妈捶着炕桌道,“大姑娘正在议亲,定的可是汤阁老的长孙!那是顶顶好的门第,是咱们家上赶着的亲。老太太生怕你?带累了大姑娘,才下的狠手?!”
颜舜华沉默,寻常闺中小姐或许不明白当姑子意味着什?么?,但经历过家变的她再清楚不过。当年她若有个哥哥,娘两个也不至于落到那般境地。世人最爱欺孤儿寡母,做了姑子,叫人使唤一世还是好的,多少姑子被逼作了暗门子,那才是生不如死。
一时间,屋子里静了下来。白鹭与黄莺看到颜舜华与吴妈妈的模样,亦知大事不好。她们两个连山上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更谈不上出主意。主仆四个只能沉默以对。
灯花啪的爆了一下,颜舜华醒过神来,推了把吴妈妈:“我?有主意。”
白鹭连忙问:“什?么?主意?”
颜舜华低声道:“归根结底,不就是叫男人摸了脚么??”
“什?么?!?”两个丫头震惊的看着颜舜华,差点昏死过去。
“呵!”颜舜华嘲讽一笑,“自古没见几个殉国的,倒时时记得叫女人殉节。不谈那个,”颜舜华摆了摆手?,“妈妈你?是能出门的人,我?连夜写封信,你?明日替我送去瑞安国公府。他若信守承诺,只怕家里巴不得呢。”
“姑娘!”吴妈妈咬着牙道,“这可是私相授受!”
颜舜华面无表情的道:“我?脚都叫他摸了,再差不过一根绳子吊死了!无论外祖最后做哪样的决定,我?不能坐以待毙!”
黄莺道:“可是妈妈身上有伤……”
吴妈妈心里盘算了一回,咬了咬牙道:“无妨!我?便是爬也要爬去瑞安公府!我?瞧着那位叶姨娘是个有体面的,我?不说寻世子,只说寻她,一准能进去!”
颜舜华看向吴妈妈,眼里溢出了泪:“妈妈,生累你了。”
吴妈妈摸着颜舜华的脸:“只要姑娘好好的,妈妈死了也甘愿!”
“嗯。”颜舜华把眼泪逼回,定了定神,吩咐白鹭道,“铺纸、磨墨,伺候我?写信!”世上最无用的便是眼泪,最靠不住的便是人心!求人不如求己,与其对着没有血缘的外祖母摇尾乞怜,不如想法子自救。至少,她博过了!就如那年她娘鼓起勇气牵着她走夜路一样,博过了,便死而无憾!
娟秀的字迹顺着笔尖落在细腻的杏黄纸上,寥寥数语,将自家险境一一道来。很快,颜舜华停笔,将信纸放在炕头烘干。吴妈妈小心翼翼的折好,放进了怀里。夜已深,吴妈妈心里惦记着事,直接在颜舜华屋里睡了,却是一夜乱梦至天明!
晨钟响起,齐府各处亮起了灯,而齐成济早已出门。各角门打开,买东西办事的婆子小厮进进出出。吴妈妈忍着屁股上的疼痛,叫白鹭替她描了妆,又换了身崭新的衣裳,混在其他人中间,出了齐家的角门。
因各衙门皆要点卯,自然引得无数买早点的铺子开张。天虽未亮,街上却已是热闹起来。吴妈妈沿着道儿走出去老远,终于寻到了个轿子,把了五分银子,叫送去瑞安公府。
轿夫多是收铜钱,鲜少见银子。拿起往嘴里咬了一口,判定是真货,立刻兴头的喊起帮手?,两个人抬着轿子拔起飞毛腿,飞快的往瑞安公府而去。
齐府与瑞安公府离的颇远,吴妈妈赶到门前时,天已是亮了。绕了一圈寻到角门,拿出了足足五钱银子与门房,叫他往里通报。门房掂了掂银子,高高兴兴的去报信。
吴妈妈却是绞着帕子心痛的不行。齐府姑娘每月有一两的零花,可那么大个姑娘,一两又如何够花?旁的姑娘有亲娘补贴,独她家的姑娘一年到头全指着这点银子过活。今日出门便花了半个月的钱,月钱所剩不多了。
叶欣儿在内宅听了吴妈妈来寻,不由惊异!昨日才分开,怎地今日就找上了门?怕有急事,忙忙的赶到角门,就见到了一脸焦急的吴妈妈。
吴妈妈见了叶欣儿,松了口气,忙从怀里掏出封信递了过去,低声道:“是姑娘给?世子的信,姨娘千万开恩,定要送到世子手?上。”说毕,又是磕头,又是给银子。
叶欣儿明知杨景澄看上了颜家姑娘,哪敢收人家心腹的银钱。大清早的送信,必有急事。她不敢怠慢,索性把吴妈妈领进了东院,叫她当面与杨景澄说话。
恰好杨景澄这几日正休假,今天也没出门,在院里练刀法。见叶欣儿急急领了吴妈妈进来,不由问:“什?么?事着急忙慌的?”
叶欣儿当着吴妈妈的面把信递了过去,道:“颜姑娘的信。”
杨景澄抖开信纸,一目十行的扫过,不由皱起了眉。
吴妈妈双膝一软,跪在杨景澄面前:“世子,不是我们不识好歹死赖上您,实在是如今只能靠您救救姑娘了。我?们姑娘的娘是庶出,老姨娘早没了。姑娘在家里一个说得上话的长辈都没有,果真叫送去做姑子,这辈子就完了!如今奴婢别无所求,无论是妻是妾,求世子去提个亲,给?姑娘一条活路吧!奴婢来生做牛做马,偿还世子救命之恩。”说着,就朝地上砰砰的磕头,不一时额头便见了血。
杨景澄连忙伸手将人提起,又把信扔给?叶欣儿,道:“你?招待下她,我?去寻父亲说话。”
叶欣儿应了声好,唤了秋巧来,两个人把吴妈妈架进了屋里。杨景澄万没料到齐家竟是这样的反应,文氏还未出殡,便是两家子闹的再难看,此时也不好敲锣打鼓的提亲,除非把文氏休了,恩断义绝。欺负死人的事杨景澄做不出来,当务之急是得把此事与瑞安公通个气。
寻到了瑞安公,杨景澄如是这般的说了一回,直把瑞安公惊的跳起:“什?么?!?绝户女!?不行不行!你?就是娶个庶民家的都不打紧,绝户不行!”
杨景澄耐着性子道:“原是我孟浪,现不娶她,她岂能有活路?旁人便罢了,那可是我看着长大的丫头。”
瑞安公摆手?:“不是这么?说的!他们家那样儿的,你?娶了他,倘或生不出孩子,我?怎么同族里交代?”
杨景澄道:“生不出纳妾便是了,难道她还敢拦着我?讨小老婆?我?们家又不讲究嫡庶,到时候纳她十个八个的妾,养不起怎地?”
一语说的瑞安公哑口无言。
杨景澄又道:“齐成济是圣上的人,我?看着姑娘品性也好,横竖我?要娶填房的,娶谁不是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没准儿老天看我?心善,赏我个儿子呢?前儿我不正做好事的么??眼门前的人都不救,救再多生人菩萨也只当我?心不诚。”
瑞安公背着手?踱了几步,问道:“姑娘人还好?圆脸还是尖脸?胖还是瘦?我?跟你?讲,要是个尖脸瘦子,绝不能要,不好生养的!”
杨景澄道:“圆脸,小时候是个胖子,现寄人篱下的吃不好,回头养养就胖了!”
瑞安公忙问:“小时候果真是个胖子?”
杨景澄点头道:“要么?你?问问庄上的人便知道,她小时候儿可胖了,手?背上十个肉窝窝,死沉死沉的。好几次差点没把我?压趴下。”
瑞安公听得此话,心里已是松动了三分。
杨景澄再接再厉:“我?果真娶个名门闺秀,只怕……”眼神往正屋的方向飘了飘,“这样不是正好么?”
瑞安公也忍不住看了看正屋,良久,苦笑道:“罢了,齐家的家教还是不错的。”
杨景澄松了口气:“那好,你?同意了,我?便寻媒人去了。先打招呼,待思云出殡后再正式提亲。”
“也好,”瑞安公道,“你?与大奶奶夫妻一场,别叫她太没颜面。”又问,“你?打算请谁做媒人?”
杨景澄缓缓的吐出了四个字:“华阳郡公!”
瑞安公:“……”特娘的这算哪门子提亲,你?这叫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