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零花

杨景澄抱着个盒子从外回来时,叶欣儿立时赶上前去,轻声汇报起了今日的事:“早上往正院里报信的婆子查出来了,是赵六家的。下半晌大姑娘使人送了个荷包,我拿青黛糊弄过去了。”

“荷包?”杨景澄皱眉问,“她又闹哪一出?”

“世子既同大爷好,还是提醒大爷一声儿,姑娘那处得看牢了,私相授受的话说出来可不好听。”叶欣儿叹了口气道,“再?则,青黛方才硬撑着去了正院一趟,悄悄儿寻碧云问了问,全是连翘挑唆的。这连翘毕竟是我们送过去的,倘或闹将起来,我们多少有些牵扯。”

杨景澄沉吟片刻,忽然问道:“欣儿,你说,夫人为何非逼着我娶大妹妹?”先前他怀疑章夫人现在就想下毒,但次后仔细想想又不大像。小孩儿至少七八岁才算站住,他弟弟实在太小了。瑞安公府绝嗣可不是闹着玩的。

叶欣儿想了想,道:“按我们妇道人家的想头,大概是争口气吧。”

“嗯?”杨景澄来了兴致,“你细说说。”

叶欣儿道:“妇道人家在内宅管事,须得有名望有脸面,不然使唤不动人。大奶奶还在的时候,阖府便知道夫人有意亲上做亲。那天夜里你把大姑娘拦在门外,就有人猜你大抵不乐意。这几日府中流言喧嚣,更有人下了赌注,赌你们娘两个谁拗的过谁。”

杨景澄面皮抽了抽:“咱们家的大爷奶奶们可真够能为的。”

叶欣儿无奈的笑道:“瑞安公府绵延百年了,多少世仆?他们可比我们外头来的胆子大多了。”

经叶欣儿一提醒,杨景澄便想通了里头的门道。章夫人作为母亲,如果左右不了儿子的婚事,底下见风使舵的人自然要倒向他,章夫人便不好管家了。

想到此处,他不由的松了口气,只要章夫人还在内宅斗法上就没大事,实在吃了亏,大不了让楼兰占个侧室的坑,再?配个懂事的嬷嬷,养她一?辈子也就完了!于是他又把话题扯到第一?件事上:“报信的那个赵六家的是什么情况?”

叶欣儿脸色沉了沉:“我三令五申不许东院的人随意嚼舌,赵六家的却全没当?回事,不独跑去夫人那处报信,还编排了不知多少鬼话到处说。我往日竟没发现她是个碎嘴婆子,是我失职。”

杨景澄笑道:“那敢情好,她若是只给夫人报信,我们倒不好处置她。既然四处嚼舌嘛,再?叫你背个黑锅,只说她编排你得罪了你,速速找你干娘哭去,咱们换了她!”

叶欣儿道:“换谁好呢?不是我疑心重,我觉得……张管家未必忠心。他孙女多了,莲房真不算什么。”

杨景澄想了想,道:“前日不是有个陈港家的大雪天里赶早来报信?她是龙海的舅母吧?恰好龙海家的也在我们院里,把她调过来。旁的不论,光她认真仔细的劲儿就当?用。你记住,只消不是连翘那等死硬派,先前是谁的人不要紧,我们养熟了便是我们的。夫人当?家多年,我们是后来的,收买人心为要。”末了嘱咐了一?句,“不要怕花钱。”

叶欣儿听到最后一句,脸上立刻有了愁容:“虽说公爷给的零花银子不少,可你在外要交际,在家也是大手?大脚的,家里有些捉襟见肘了。”

杨景澄摸了摸下巴,叶欣儿说的有理?。虽然眼下并不缺银子,可时日长了要办的事越来越多,钱不够用难免束手?束脚。其实各家府邸的世子们哪个不是花钱如流水,一?年光捧戏子花娘的少说都有上万两的开销。

只是瑞安公府毕竟不是他亲娘当?家,嫡母又有亲生的儿子,少不得借机卡他的用度。这年头无?钱寸步难行,果真叫她卡住了,还真不好办事儿。看来前日那种烟草的法子,得加快了。

叶欣儿回完了事,杨景澄又问:“青黛好些了没有?”

叶欣儿道:“好的差不多了,她底子好,不过是寻常的风寒。若不是怕过了病气给你,就回来当差了。”

杨景澄笑道:“不用那么急,养好了再?来也使得。今冬尤其的冷,你们多穿些衣裳。”说着把手?里的盒子交给叶欣儿,“这是我刚出门顺手?买的银子打?的簪环,现你们都算在孝中,带银子的更相宜。”

秋巧连忙问道:“是我们都有,还是单赏哪个的?”

杨景澄先命叶欣儿打开匣盒子,白晃晃的银饰挤的满满当?当?,引得屋里丫头惊呼不已。随即他敛了笑,淡淡的道:“我最讲究赏罚分?明,这些都是专用来赏人的,谁表现好,便从里头挑个自己喜欢的。”目光看向石英,道,“石英,你过来,前日你及时叫我起床,有赏。你自己来挑一?个吧。”

这是早说好的,石英兴冲冲的跑了过来,在盒子里轻巧的翻找了一?阵,挑了对精巧的闹娥,恰合适带在她的双丫髻上。秋巧替她插好,她立刻在屋里转了个圈儿,头上的闹娥随着她的动作轻颤,屋内的大小丫头皆拍手?称赞。

又有乐荷等在外头守门的小丫头们跑进来看热闹,团团围在叶欣儿身边,看着匣子里各色耀眼的首饰,当?即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怎么用心办差才该得赏来。

杨景澄也不管,随丫头们闹腾,自己坐在炕上,静静的沉思着。之前考虑的烟叶利润大,然但凡地里长的东西,再?好获利也颇慢。想要有成效,至少得二三年的功夫。而过几日他就得去二所交接,谁知道又能生出甚开销。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握个财源!

心里盘算了一?回,杨景澄又下了炕,掀帘子出门。叶欣儿忙问:“你去哪儿?要谁跟着?”

杨景澄摆摆手?:“我去外书房寻父亲说话,不必人跟,你们在家玩吧。”

石英听得哭笑不得:“玩什么呀,他的袜子我还没做好呢。”

秋巧也道:“哎呀,世子前日那玉佩的穗子是不是散边儿了,我赶紧去收拾收拾。”

大户人家丫头多,盖因?主子活的精细,真个闲的很的丫头并没有。经几个姐姐提醒,小丫头们纷纷记起自己手?上的活,登时一哄而散。

杨景澄走到外书房,轻易找到了歪在榻上看话本子的瑞安公。见他来了,瑞安公放下书本,问道:“有事?”

杨景澄道:“回父亲的话。前日我说的榆花村那庄子,我想管着玩玩的,却没见庄头来与我磕头。今日趁着休沐来问问,可是信儿还没派出去?”

瑞安公“啊”了一?声,讪笑道:“我给忘了。”

杨景澄:“……”

瑞安公尴尬的笑笑:“其实今冬租子已经上交,你这会子接过去也无?甚收益。你若是在外头短了钱使,我这里有两千两零花,你拿去吧。”

说来瑞安公府,因?两位男主子都不太爱出门,不似旁的王孙公子“一?曲红绡不知数”,家里倒是宽裕的很。毕竟章夫人再?奢华花销也有限,且瑞安公早先的几个姬妾因一?个两个的生不出孩子失了宠,更是可着一?月几两银子过活,每年几万两的收入怎么折腾都花不完。正应了那句“吃不穷、穿不穷,不会划算一?世穷”的俗语。

因?此瑞安公出手便是两千两的零花,杨景澄也毫无负担的接了,请来旺几个喊上小厮,抬他屋里去。

两千两不是小数目,来旺喊了几个青壮小伙,又请了叶欣儿对账,好一通忙碌。杨景澄却依然呆在外书房,与瑞安公接着说起榆花村庄子的事:“我明年想在庄子里试着种种烟叶子,肥料已经找好了,且看明年的成效。”

瑞安公奇道:“你上哪找的肥料?金汁党那帮人坏的很,你仔细叫他们哄了。”

杨景澄趁机回道:“好叫父亲知道,前日我不是说遇着我舅舅了么?他正是金汁党。他无?儿无女,将来全指着我养老,再?不能哄骗我的。”

瑞安公倒是知道杨景澄寻到了舅舅,却没料到舅舅竟是个金汁党,不由愁道:“怎么在个那样腌臜的地头?罢了罢了,你从我这里再?支一千两银子,看榆花村周遭还有没有地,替他置办一?份家业,也是亲戚一?场。实在没有,你把榆花村的庄子送他得了,我再?拨个庄子与你耍就是。”

杨景澄被噎了下,他要庄子是做正经事的,什么叫与他耍啊!还有龙大力离了金汁党,将来他扩大规模时,肥料受制于人,那能忍?必须得等他拢住了金汁党,才好叫舅舅脱身。不过榆花村的庄子送给舅舅倒是个好主意。

宗室里做父亲的,从来只有两种人——惯孩子的,与更惯孩子的。见杨景澄没说话,瑞安公有些心虚的问:“一?个庄子不够耍?要不我再?给你一?个?”

杨景澄连忙摆手?:“我先拿榆花村耍。万一?亏了,损失有限。舅舅那处且等等看,他现也有点地位,不用干粗活。”

瑞安公语重心长的道:“你舅舅那处多照管照管,休叫人笑话了去。”

“好。”杨景澄答应了一?声,又道,“对了,我现调去二所当?千户,吏部那边慢吞吞的,二所又是郭兴业的旧部,只怕不服我。我想索性等调令正式下来再去上任,这几日就先别去衙门里了。”

瑞安公早嫌杨景澄日日起早贪黑的不好,忙不迭的道:“好好好,在家歇几日。我使人替你请假去!晾华阳那小子不敢不批。”

杨景澄腹诽:你有本事当?着他的面说这话。

瑞安公不知儿子心中所想,还在那儿兴头的道:“正好儿,明日有人请我吃酒,你与我同去。”

“我不去。”杨景澄正色道,“好容易有空,我得去榆花村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