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四,章首辅寿辰。
位高权重到了章首辅的地步,寿宴一日是决计摆不?完的。不?过他不?好热闹,近来朝中烦心事也多,便懒得大宴宾客。按往年,他的寿宴头一日请宗室驸马勋贵,第二日请朝中同僚,第三日方是亲族相聚。然,如今海宁公主尚幼,并无驸马;梁王家办丧事,不?好出门;宗室的暴脾气譬如安永郡王等压根不想给这个面子;勋贵与文官有交集的不?多。
因此章家索性只朝亲近的人家下了帖子,疏远些的一概懒的请。登不了门的只好派人送礼,又把章首辅门前堵了个水泄不?通。
瑞安公夫妻乃闲人,清早便带着儿子回了娘家。其母谭夫人伸手抱过外孙,搂在怀里爱不释手。章家人丁兴旺,孙子孙女乃至重孙子重孙女皆不?稀奇,倒是宗室里的外孙着实少见。她这辈子养了两儿两女,小女儿在宫里做贵妃,大女儿成亲二十?多年方养下了个宝贝疙瘩,看着就叫人稀罕。
谭夫人一面逗弄着外孙,一面问女儿:“起了大名了没有?”
章夫人略待得意的道:“先前想起来着,却是太后娘娘发?话,叫缓着些,故而暂胡乱唤作牛哥儿,是他父亲起的,说像小牛犊子那般壮实才?好!”
谭夫人点头道:“这小名儿起的好,再没有比宗室更富贵的了,是得起个贱名字压一压。你们家大哥儿正是在乡间长大,又没按辈分起名,乃是当初他那个娘胡乱给起的名字,倒是好生健壮。我们牛哥儿像他哥哥就好啦!”
章夫人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谭夫人嗔了女儿一眼:“看你像什么样子?你们家本就人口少,可别闹的他们哥俩个像乌眼鸡似的,叫人笑话。”
章夫人不?高兴的道:“他现翅膀硬了,可不把我这个当嫡母的放在眼里哩。”
“胡说。”谭夫人道,“前日的事我尽知道,你父亲正要说你,叫我拦下了。你说你干的那叫什么事?你便是不想让他娶个好亲,京里头好生养没实权面上光鲜的人家多了,偏寻个那样的人家。
你那媳妇我早先就嫌的很,文家想许你五房九伯伯的孙子,我下死眼看不?上给拦住了。你倒好,巴巴儿捡回去。后来你看吧,果然出了事。倒连累了咱们好几个亲家,你父亲恼的了不?得。我告诉你,再给他找填房,你给我把小心眼收了,正经找个好媳妇儿。”
章夫人恼了:“他与我又不?亲,我倒想把兰儿许给他,他却不识好歹,我可不管了,他父亲爱找谁找谁去!”
谭夫人忍不?住给了女儿一下:“胡噌什么呢你?许兰儿给他?你不?瞧瞧楼家那子息单薄的样儿,仔细连你父亲都要训斥你。再说了,你姐姐妹妹姑姑侄女的,嫁宗室的何其多?一个个没生养,看别人的儿子看的眼都绿了。
你正经给澄哥儿找个好生养的,我瞅着他的体格儿比宗室旁的孩子强,多生几个,过继出去了可都是天大的人情。你真真白长了个精明样儿!我怎么就生了你们姐俩个笨闺女!”
谭夫人的儿媳刘氏轻咳了一声,陪笑道:“老太太,这话可不好说。”谭夫人的幼女乃章贵妃,纵然是亲娘,如此说她,也显得不?敬了些。
生怕这娘两个又说出什么好话,刘氏忙笑问:“说兰姐儿,怎么不?见人?我怪想她的。”
章夫人神色淡淡的道:“她前日着了凉,大夫不?让见风,也怕过了病气给母亲,便没带她来。过几日养好了,再叫她来磕头。”提起楼兰,她心里就有气。那天夜里乃刘嬷嬷自作主张,眼看着杨景澄要起来,生怕他脱离了掌控,便挑唆着楼兰夜里去东院。
待她知道时,楼兰已叫杨景澄拦住了。楼英大怒,接连处罚仆妇十?数人,不?经她同意,直接把妹子关了,谁也不?许见。
一个两个的孩子不?省心,章夫人如何不?恼?近日又见楼英跟在杨景澄屁股后头跑,自己养大的哥儿,倒向着别个,更生气了。
楼兰之母是庶出,故谭夫人待楼氏兄妹寻常,不?咸不淡的问了句:“可还要紧?”
章夫人笑道:“不?过风寒,暖着点便是。”
刘氏又本着亲戚的情分,问道:“方才我见着公爷了,可世子怎底没来?可是这两日下雪冻着了?”
章夫人道:“他去衙门里当差去了,下半晌才?过来。”
谭夫人笑道:“那是有出息了,横竖你父亲亦要去内阁议事,下半晌下了衙过来赶的上。只是他当差了你们怎么不?下个帖子?这般大事你不?操持起来,倒叫族里人说你嫡母不?慈,何苦来哉?”
章夫人没好气的道:“他要是去个正经衙门我早下帖子摆酒了,你们可知道他去了哪处?”
谭夫人笑容一敛,追问道:“何处?”
章夫人沉着脸道:“锦衣卫北镇抚司,同华阳郡公混去了!”
谭夫人的神色立刻淡了许多,冷冷清清的道:“那是出息了。家里事多,我竟没听说。”
刘氏见气氛不?对,连忙把话题引到了牛哥儿身上,屋里才?重新热闹了起来。不?多时,各房嫁了宗室的皆来给老太太请安,谭夫人的正房登时叫塞的满满当当,好不热闹。母女的私房话自揭过不?提。
未时初刻,各部门下衙。杨景澄正被一群同僚围着叫请客,便有华阳郡公的长随屠方走过来道:“世子,郡公有请。”
闻得是华阳郡公唤人,苗祁等人登时作鸟兽散。杨景澄哭笑不?得,经过半月的相处,他觉得华阳郡公人不?坏,只是严肃了些,也不?知道这帮人怕个什么劲儿。几步路走到正堂,华阳郡公已立在堂前,看到了杨景澄,淡淡的道:“走吧。”
杨景澄愣了愣:“去哪?”
华阳郡公面无表情的道:“算来,你还是我姨妈家的表弟。”
杨景澄立刻反应过来,华阳郡公庶出,其嫡母章氏乃章首辅兄长章鸿礼之女,正是他嫡母章夫人的堂姐。想到此处,杨景澄不?由感叹,这章家人可真多!
事实上永和帝想择定华阳郡公做太子,也有此缘故。华阳亦是章家的外孙,受到的阻力比旁人更少些。奈何他性格过于强势,为章家不容。今日去贺寿,不?过又是个两看生厌罢了。
杨景澄原本想回家换身衣裳,现华阳郡公相邀,他也就懒的跑了。横竖锦衣卫的飞鱼服颜色鲜亮、衣料考究,穿出门吃酒并不失礼,只是讨人嫌了些。不?过杨家和章家多年的老冤家,也不?差这点子就是了。
兄弟二人骑着马,慢悠悠的往章府去。华阳郡公不是个爱说笑的人,一路上只好沉默。行至章首辅家,两位外孙并没去大门凑热闹,而是拐了个弯寻到了角门下马。守在角门的门房见是他们两个,连忙上来招呼:“奴才给郡公请安,给世子请安。我们老太太念叨半日了,快里面请。”
杨景澄问:“外祖回来了么?”
门房一面领路,一面点头哈腰的道:“老太爷还在宫里,很快回来。郡公与世子且去老太太那处坐坐?”
杨景澄点头:“且先去与外祖母见礼。”
门房觑了觑面无表情的华阳郡公,心中暗叹,都说这位郡公是个冷面人,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章府占地颇广,兄弟二人走了好一阵才抵达正院。廊下的丫头远远的见着华阳郡公与杨景澄,连忙朝里头报信:“老太太,大姑太太家的大爷,二姑太太家的大爷来了!”
里头满屋子的女眷忙不?迭的起身,纷纷避到了屏风后头。只余几个近支宗室又上了年纪的等在屋里。楼英从屋里迎了出来,在门口恭敬的与华阳郡公见礼。
华阳郡公只点了点头,径直进到了屋内。谭夫人与几个妯娌立刻站了起来。虽说章首辅也有个从一品荣禄大夫的虚衔,然按照朝廷规矩,同样的品级则宗室为尊。而宗室因人少,从一品的一大堆,不?是姓杨的,能叫这哥俩行礼的真不?多。
华阳郡公对章家上下皆无?好颜色,勉强朝谭夫人与自家外祖母丁氏抱了个拳,权当见过礼了。与主家打过招呼后,又看向长乐郡公的夫人章氏,他与长乐郡公平级,便要讲长幼。长乐比他大几岁,因此,他也朝嫂嫂并其他嫁进宗室的章氏女行了礼。有华阳郡公在前,杨景澄便不那么显眼了,跟在他后头作揖便是。
丁氏看着自家外孙一脸敷衍的态度,险些呕出血来!因小叔子为首辅,按朝堂上亲族回避的制度,他夫婿便辞了官,在家中当个富贵闲人。然她亲兄弟乃内阁三辅丁褚,日常哪个敢小瞧她?她外孙就敢!
不?但三节两寿只打发?老婆过来送礼,便是偶尔现身,也似今日一般板着脸,好似谁欠了他二五八万!提起就来气!最气人的是这个外孙偏是宗室,倒要朝外孙见礼。心里暗骂了句小妇养的,面上却不得不?挤出个难看的笑,彼此一通厮见,才?算完事。
有着华阳郡公的冷脸做对比,旁边的杨景澄简直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年纪又轻,生的又好,且神色温和,不?似他哥哥那般严肃。连正怄气的章夫人都觉着他顺眼了几分。
谭夫人知道两家就是个表面和气,若是杨景澄单来呢,长辈们或还留下他来说说话,添上华阳郡公么,只怕没得叫他气的折寿。恰在此时,外头有人来报:“老太太,老太爷回来了,请华阳郡公与世子说话。”
众女眷齐齐松了口气,挥着帕子果断的把瘟神送出了门。杨景澄拼命忍着笑,趁领路的小厮没留意,轻声道:“大哥哥,你可止小儿夜啼妇人闲话矣。”
华阳郡公瞥了他一眼:“你怕是不想在锦衣卫里混了?”
杨景澄忍不?住哈哈大笑,华阳郡公,妙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