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景澄回到家中,先回房洗脸换衣裳,又急冲冲的往正院里去给父母问安。往日在家中闲着的时候,不觉得晨昏定省有甚烦人的,横竖一天天的没什么事情做。今日天不亮起床出门点卯,忙了一日再来讲规矩,就显得有些累人了。
然而府里当家的毕竟不是亲娘,有些流程还是得走的。正院里灯火通明,丫头们打起了帘子,将杨景澄迎了进去。楼兰年纪最小,先站了起来,等杨景澄朝父母见完礼落座后,方跟着坐下。瑞安公夫妻早听楼英讲了来龙去脉,闻得他一人单挑十数个持刀的壮汉,皆是唬的不轻。
此时章夫人还没想着弄死杨景澄,毕竟亲生的儿子将将周岁,万一有点什么,瑞安公府的香火还得在杨景澄身上。是以她方才真真吓的脸色发白,见了杨景澄忍不住的埋怨:“你带着英哥儿跑开了便是,还折回去做甚?俗话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心里惦记着龙葵几个人,也该先回家报信,等着人齐了再去救。自个儿冲进贼窝里,伤着了如何是好?”
杨景澄震惊的看着楼英,好小子,小爷我还没说话呢,你竟恶人先告状!这仇我记下了!
楼英垂头装死,杨景澄没回来之前,他已经被骂的狗血淋头了好不好。
女人絮叨起来,那是长篇大论不停不歇的,杨景澄早饿的前胸贴后背,趁着章夫人换气的功夫,插话道:“我明明叫龟甲回来报信的,他人呢?”
瑞安公糟心的道:“他带人追出去时,街上已传的沸沸扬扬,指路的人听岔了话,把他们指去东直门外了。”
杨景澄:“……”他的小厮能更废物一点么?
被打断了唠叨的章夫人运起一口气,准备再接再厉,忽听咕噜一声,众人寻声望去,楼兰顿时窘的满脸通红。她正长身体的年岁,为着等杨景澄回来错过了晚饭的点儿,现饿的不行了。
章夫人还剩下的几百句话通通噎回了肚子里,抬手吩咐仆妇们摆饭。
仆妇们亦松了口气,厨下的菜已热过三回,再热恐怕难以下咽了。章夫人管家的本事挺不错的,手底下的仆妇丫头们手脚麻利,三两下摆好了饭菜。待瑞安公拿起筷子,众人纷纷大快朵颐起来。
吃完饭,丫头们送上清茶伺候众主子漱了口,再捧了香茶来,才到了说话的时候。杨景澄早年跟着父母吃饭,后来成了亲变成夫妻两个在屋里吃,如今文氏没了,他不想日日对着章夫人的脸,于是趁机道:“今日我回来的晚,带累着父亲母亲饿了半日,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我如今是办差的人,每日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往后我还是在屋里吃饭吧。”
楼兰睁着天真的大眼睛道:“可是你一个人吃饭,难道不冷清么?”
楼英忙道:“他一屋子莺莺燕燕,才不冷清呢。”
瑞安公干咳一声,道:“是了,你梁王太公果真从宫里要了两个宫女,明日送过来,你先收拾两间屋子吧。虽说宫女选自民间,到底是宫里赏下来的,得给些体面。”
杨景澄险些被茶水呛着,梁王老爷子能干点正事不能?他还真能缺了女人了咋地!现东院跟个筛子似的,满地窟窿眼儿,再派两个宫女来,不是给他添乱么?
楼英的脸色也跟着变了变,他不想妹子嫁杨景澄,可此事由不得他们兄妹做主,楼兰嫁过去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这左一个小老婆,右一个小老婆,哪个当舅兄的能高兴?唯有楼兰万事不知,还在一叠声的问宫女长的好看不好看。
杨景澄只觉得脑壳痛,只得再次岔开话题道:“我今日当值的时候,衙门里分好处,我得了些首饰,正合适年轻的小姑娘戴,便送与兰妹妹吧。”
楼英的眼刀登时杀了过来,杨景澄隔空对视,府里只有一个小姐,那玩意儿不给楼兰给哪个?给叶欣儿也得她敢戴啊!
小姑娘家鲜少有不爱首饰的,立刻兴冲冲的问:“在哪儿呢?快拿来我瞧瞧!”
章夫人慈祥的道:“看把你急的,天晚了,只怕你哥哥没收拾妥当,明日再看吧。”
听道章夫人语气里的高兴,杨景澄觉得脑壳更疼了。忙以天晚不好打搅父母休息为由,麻溜的滚回了东院。
此时已是戌时末,杨景澄困的两眼冒泪花。打着哈欠听着叶欣儿回报今日家中琐事,末了吩咐她把今日得的点翠簪子收拾了出来,便倒头睡死过去。
那厢李纪桐比他更不得闲儿,他素知五城兵马司的小兵们是什么品性,直等到随从的回报,才安心睡下。故而给华阳郡公的帖子也顾不上写,因此杨景澄次日到了北镇抚司时,只有几个日常打探街面上消息的同僚知道他昨日何等英勇,纷纷来跟前卖好。
杨景澄手头的卷宗还看不完,偏偏不停的应酬人,整日下来甚也没理出来,倒是听说文正清案又有新的进展,今日三所那头的千户抢了肥差,去不知哪里抄家去了。杨景澄摇摇头,早知道文正清是个炸.药.桶子,他当初就不点了。原本想请同僚们吃个酒彼此熟悉熟悉,看眼下的情形,还是低调点为上。遂到了下衙的时候,闷声不吭的溜之大吉。
回到家里更不省心,今日倒不必去正院里吃饭了,但正应了昨夜楼英的那句莺莺燕燕,饭桌前站了四个名义上的小老婆,只把杨景澄梗的食欲不振。
叶欣儿一面布着菜,一面与他介绍:“这个是秀英,这个是秀艾。原先跟着宁寿宫顺太妃的。”
顺太妃?杨景澄把京里错综复杂的关系在心里扒了一遍,立刻想起了那是当今生母陈太后的婢女,先皇驾崩时当今年方五岁,她照看了圣上一阵子,被册封为了太嫔。然宫里早是章太后的天下,甭管哪里出来的,杨景澄统统信不过。盘算着寻个机会,把这俩宫女打发了。
味同嚼蜡的吃着饭,也不知道梁王那老爷子到底怎么想的。有了两个宫女,他更不好添屋里人了。现在好了,两个宫女是万万不能睡的,谁知道她们背后是哪位神仙;而莲房那种作妖好手,睡了纯粹给自己裹乱;最后一个,叶欣儿,并不想让他睡。呵呵,谁敢想他守着四个如花似玉的小老婆却独守空房,这是老天爷都不让他沉溺美色啊!
皇宫里最不讲规矩,却又最讲规矩。两个宫女低眉顺目的侍立在旁,宛如两尊雕像。被打了四十板子又日日罚跪的莲房看着新来的对手,不由悲从心来。她如今颜面尽失,想要翻身唯有获得杨景澄的宠爱。
叶欣儿她是不怕的,那一身的鞭伤同一个院里的丫头们谁人不知?男人么,自然喜欢肌肤如玉的,她叶欣儿至多算个管事。谁成想好端端的添了两个眉清目秀的宫女,她何时才能翻身?
好容易吃完了饭,杨景澄把闲杂人等赶出门,独留下叶欣儿问:“昨日我带回来的点翠簪子,你送去大姑娘那处了么?”
叶欣儿为难的道:“大爷说太贵重了不敢受,硬退了回来。”
在楼兰的事上,楼英防他如同防贼,杨景澄不以为意的笑道:“那就送给大爷,给他将来当聘礼。”
叶欣儿:“……”
“对了,”杨景澄又道,“匣子里不止点翠簪子,还有些鸡零狗碎的耳环戒指什么的,你看见了么?”
叶欣儿利索的答道:“共有镶珍珠的金耳环两对,镶碎宝的金戒指五个,银凤簪一对,绞丝银镯两对。我瞧着用料不算顶好,但手工很是精巧,想是大家子里内宅女眷日常戴的。世子若疼大姑娘,这些比那点翠簪子更相宜些。”
杨景澄摇头道:“你跟你英大爷一样的榆木脑袋。兰姐儿将及笄,我送她一对簪子是正经人情来往的大礼,送家常的玩意儿算什么?嫌我们俩闲话不够多?”
叶欣儿欲言又止。
杨景澄舒服的靠在迎枕上,懒洋洋的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叶欣儿只得问:“你不想娶兰姑娘?”
杨景澄敷衍的道:“看着长大的,跟亲妹子差不多,下不去手。”
叶欣儿张了张嘴,想问那府里的谣言从何而来?可仔细想想,又觉得自己糊涂了。如若杨景澄果真看上了楼兰,更不能伤了她的名声。不然气死元配的闲话,难道很好听么?
杨景澄瞥了叶欣儿一眼,不知道她老人家心里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只道:“昨日得的那些小首饰赏你了。”
“啊?”叶欣儿轻声惊叫,“我?一个人?”
“不然呢?”杨景澄换了个姿势摊好,指了指外头道,“宫里头来的,保不齐就有不长眼的往那处讨好,院里你怎么管?我说叶大姑娘,为了护着你,我是操碎了心,你能不能给我争气些?一天到晚的跟个鹌鹑似的,有点宠妾的风范好吗?”
说着扬了扬手,“来,张狂点,好生像莲房学习,不拽出个二五八万的决不罢休,那才叫我跟前的第一人,懂?”
叶欣儿咕哝道:“以后大老婆进门了看你怎生收场。”
杨景澄嗤笑一声:“放心,我定找个比你凶悍百倍的,后院乱不了。”
叶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