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宿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去找聂银风。
他前两日有听说救自己的方法很危险。一直到喝下那一碗药之前,他都十分惴惴不安。
可自己现在真的活下来了。
他没有事。
他要把自己心底的这份欣喜告诉聂银风。聂银风知道了一定会比自己还高兴!
但是祈宁却告诉他,聂银风近一段时间下山去了,要过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
他想要见聂银风,就只能等。
姬宿不急。
他摸着自己的胸口心想,他现在不会那么容易死了。
他还有很长的日子可以过,之后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跟聂银风慢慢地讲。
期待着聂银风的归来,他每天都要问祈宁一遍有没有聂银风的消息,翘首以盼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一个等着自己夫君归来的小媳妇。
但是无一例外。每次他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祈宁出除了照顾他还要管顾族里的很多人,一天之中的大半时间都是不在他面前的,姬宿想要探听来更多的消息也没有多大可能。
他每天只能的数着窗前的花来打发时间。
有时候他也会觉得无聊,但是每当他感受到自己胸膛里那颗心脏蓬勃有力地跳动着的时候,他都会感谢上苍终于对自己仁慈了一次。
他都已经活下来了。这些小无聊的日子算什么。
姬宿一天更胜一天地好了起来。
因为要静养,他那段时间没踏出院子一步。
他自然也不知道,就在距离他不远的另一间屋子里,每天都有数十个人端着各类草药进进出出。
为了救活他们的族长,他们无意不尽心尽力,使出浑身的解数。
当姬宿每天在窗台边看着太阳东升西落的时候,聂银风的世界里,就只有一片阴冷黑暗。
将自己的心给了姬宿以后,他就没有心了。
大祭司只能把姬宿那颗脆弱的心放心聂银风的胸膛里,祈祷它能够在移植以后不要停止跳动,继续带着它的新主人活下来。
约莫半个月以后,聂银风才终于被大祭司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当他在床上睁开眼,全族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聂银风看着头上由竹子搭建起来的房顶,虚弱地动了动手指。
他抬手放到了自己的胸膛上,那里面的一颗心脏,正病弱而缓慢地跳动着……
他双眸空洞地望着上方。
这就是小丑八怪从前感受到的心跳吗?
羸弱,缓慢……
好像随时都可能因为别人的一击而骤停。
一着不慎,这颗心脏随时可能带着他步入死亡……
聂银风虚弱地笑了笑,他终于也感受到了姬宿的世界啊。
祈宁通红着双眼站在他身边,道:“族长,你以后可不能再干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聂银风摸摸她的脑袋,“不干了。以后都不会这样了。”
换上了姬宿的心,就等同于是自己承了他的命。
聂银风就算现在被救了回来,也没有以后了。
“他呢?”聂银风问道。
“按照你之前的吩咐,告诉他你下山了。他每天都问你的消息,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搪塞过去了。”祈宁揉着湿漉漉的双眼说道。
聂银风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好孩子……”
见他眼底似乎还有几分担忧,祈宁说道:“你的心在他的身体里跳的很好。我看他现在很健康。你不用再为他担心了。”
聂银风听完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笑了起来。
那就好。
他跟小丑八怪保证过会救他的。
还好自己没有食言。
“我有点累了。”聂银风说。
他刚醒,身体还很虚弱。大祭司听了就让大家都先回去,给他一点时间休息。
等无关的人员都离开以后,聂银风才睁开眼睛看着大祭司,问道:“我还有多久?”
大祭司走到洗脸盆边洗干净了自己的双手,道:“做好最坏的准备就是。”
本来那棵心脏在姬宿的身体里还能多跳几个月。
现在一番折腾。这颗心已经愈发脆弱了。
聂银风的眼帘垂了垂,那就是说,他之后所剩的时间连半年都不到了。
“还有,那个人,你最好尽快想个办法送走。”大祭司洗完手后,边擦着手边对聂银风说道。
聂银风愣了愣。
“为什么?”
小丑八怪在机关城已经没有容身之地了,再送出蓬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而且……
他还想再多和姬宿待一段时间。
大祭司问:“你该不会真的指望姬宿间接地害死了你之后,族人们还会对他笑脸相向吧?”
现在是大家不知道聂银风的情况,才一直没有人去找姬宿的麻烦。
一旦大家知道聂银风命不久矣,或是等到聂银风离世的那一天,他能保证没有一个族人会把错归咎在姬宿身上?
比起一个族长夫人的头衔,大家更在乎的是和他们一起生活了多年的聂银风这个人!
“若是他继续留在这里,总有一天会因为族人们的迁怒知道事情的真相。秘密只有自己知道和无数个人知道的区别。你要是真的想让姬宿内心没有任何歉疚地活下去,就不要让这件事情有发生的可能。”
他费尽心力救回来的人,该不会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吧?
大祭司言尽于此,转身走出了房间。
当天夜里,姬宿睡到半夜忽然听见窗外有动静。
他悄悄爬了起来往窗边走去,就看见一头银发的男子靠在窗棂边通看着自己。
姬宿心间一喜。
“你回来了!”
聂银风潇洒甩头:“当然。你都醒了,我当然得快点回来看你一眼。”
姬宿的耳根一红,低下头忽然有几分羞怯。
聂银风突然说这种话干什么……
那一天的月色很荒凉。
阴暗的月光下他根本就没有看出来聂银风的脸色和之前有什么不同。
聂银风从窗外对他伸出手:“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点好看的?我保证,蓬莱有你没有见过的炫丽景色。”
姬宿犹豫了下:“可是祈宁说我还没有彻底恢复好,近期最好还是不要随意出去走动,不然对之后的恢复不利……”
听他老道地像个老头子一样的话,聂银风不耐烦道:“她懂什么,她那点本事都是我教她的呢。我说你能出来走动了,就是能。”
姬宿怔了怔,旋即噗嗤一笑,从窗户爬了出去,跟聂银风一起深夜溜了出去。
姬宿跟在他身后,收紧不断灌入冷风的斗篷。
“你要带我看什么?”
在蓬莱待了月余。他已经将这个小地方差不多摸清了。
可聂银风说是炫丽的景色,他又忍不住想看一看。
“星风。”聂银风拉着他的手回头说,“你见过被风吹起的星光么?”
姬宿愣了愣,“没有。”
聂银风笑了起来:“那就快跟我来,一定会是让你毕生难忘的景象!”
他们穿过树林,踩过碧绿的草地,在昏暗的月色里恣意奔跑穿行。
但是没过多久,聂银风就停了下来。
他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心口,眉间拧出了一丝痛苦的表情。
姬宿跟在他身后,却只是微微喘了下气。如今他的身子比聂银风要好太多。
他追上聂银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怎么不走了?”
聂银风捂住胸口的手突然拽紧。
心头致命的绞痛感让他的手背微微颤抖。
聂银风的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他才刚好,身体尚未恢复不说。换进来的这颗心,也根本经不起这么折腾……
他忽然心疼地用眼角的余光看了身后的人一眼。
从前小丑八怪用着这颗心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做些耗费体力的事情,就心头绞痛么?
靠这么一颗心活着,他平日里得是多么地惴惴不得安。
“聂银风?你怎么了?”
他一直都不说话,姬宿还是起了些许疑心。
“一路赶回来有些累了,体力不支而已。”聂银风重新直起背脊,悄然擦去额头的冷汗说道。
姬宿笑了笑,好奇道:“原来你也有累的时候。之前看你的功夫那么厉害,我还以这点小运动对你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呢。”
有生之年能听到聂银风说累,也是难得了!
聂银风疲累地笑了笑:“我又不是神仙……”
换上了小丑八怪的心,他的身体怎么可能还康健如初?
“还有,现在不是关心我累不累的时候,是你看星风最好的时机。”聂银风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
他牵起姬宿的手往前走了几步。
他们的面前就是万丈悬崖。
但是在那一片崖底,甚至是山崖之间,每一个角落里都点缀了淡蓝星光。
放眼望去,姬宿目之所及自成一片星海。
那些蓝光闪烁的东西都是生长在山崖上的往生花。
而他们站在悬崖之上,看起来便宛如站在银河之上一样纵览星河……
太美了……
姬宿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景象。
聂银风看着他痴迷的样子,道:“还没呢,一会儿还有更好看的。”
他话音刚落。面前的峡谷里便突然卷起了一阵山风。
大风席卷过往生花海,摘落一山崖的星粉。
点点淡蓝色的星光被大风带起,从峡谷之底席卷而过。一片浩瀚的蓝色星风就此形成……
姬宿第一次看到了风的形状。
美的几乎让人不敢相信。
聂银风说:“这一片往生花海,是你在蓬莱花海之外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见不到的独一无二的景色。姬宿,我送了你一阵星风。你喜欢不喜欢?”
姬宿的心突然狂跳起来,这世上应该再没有谁能像他一样收到这么特别的礼物了吧?
聂银风说自己会看到炫丽的景色。当真炫丽。
他故意不去回答聂银风挑衅的话语,转而问道:“我一直都很好奇,往生花这么炫丽好看的花朵,到底是怎么生长出来的。”
他看着聂银风的双眼问道:“为什么世间除了蓬莱,再没有其它地方能生长往生花?”
聂银风的脸色变了变,道:“这是个有些沉重的话题。往生花只生长在蓬莱是有特殊原因的。”
他在崖边坐了下来,吹着山风道:“你是我带进蓬莱的,所以不知道普通人来这里有多不容易。每一年都有千百人前赴后继地越过海岸来寻找蓬莱,但多数都被迷雾拦在了海外。”
除了他们自己,普通人要进来简直就比登天还难。
“那些死去的人的尸骸腐烂于大海,而蓬莱又被大海环绕其中,每年每年它都从中汲取着数不清的养分。渐渐地,这里就长出了这种往生花。终年盛开不败。”
只要还有人一门心思地寻找蓬莱,这里的往生花就会永远炫丽美艳。
他们的尸骨会成为滋养这些花朵最好的养料。
姬宿怔了怔,背脊忽然一凉。
“所以这些花是……”
吸收了死人骸骨里的营养长出来的?
聂银风点了点头,“就是你以为的那样。”
他们之所以将这种淡蓝色的花朵取名的“往生”,就是寓意着那些死在海上漂泊无依的人,能够借着最后靠他们化成的花朵走向往生。
也算是蓬莱之人对他们的一种祈福吧。
他荡着双腿说道:“从前也有人从蓬莱带走过这种花。但是从来没有人真正养活过。”
那些人不懂往生花是怎么生长出来的,又怎么可能在那种普通的凡是之地种植出它。
姬宿看着一株就长在自己脚边的花朵愣了愣神。
聂银风:“你想要?”
姬宿:“我只是在想,若是普通人想要种出往生花,得要杀多少人才能养活这么一株。”
聂银风笑了笑:“他日你若是离开了蓬莱,我送你一株啊。你到时候去乱葬岗多捡一点尸体养养看?”
姬宿突然一愣,敏锐地从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我要走?”
他怎么没听说这件事情?
聂银风:“你毕竟不是蓬莱的人啊。总不可能一辈子可留在这里吧?”
姬宿突然紧张起来。
“可是,我们已经成亲了呀。”
刚到蓬莱的时候姬宿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这么小的一个地方待一辈子。可是现在聂银风突然说要自己走,姬宿心底突然就升起了一阵不舍。
他不是都和族中人说了自己是他的夫人吗?
所有人都见证过的大婚,也可以这么轻易地不作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