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7章 恶咒·五

齐贵妃的出现就像是一场合奏里乍然绷断的一根琴弦,让他们原本和谐的生活出现了一丝杂音。

但那个杂音很短暂。

短到让人几乎觉得可以忽略不计。

楚星澜昏迷之后,再醒来就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

她一直都觉得齐贵妃是在危言耸听,自己其实一点事都没有。

但是几日之后,殷薄煊却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她开始变的嗜睡。

从前辰时能醒的人,如今巳时没有人叫依然会继续睡着。好似她总是很累,需要一直休息才能补充体力。

慢慢地,她开始表现出乏力的症状。

起初是修剪盆栽的大剪子忽然拿不住了,后来有一天,她在用膳的时候,突然砸碎了一个碗。

殷慎吓了一跳,疑惑地叫到:“娘?”

楚星澜怔了怔:“怎么……掉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眸中透出了一丝茫然。

殷薄煊剑眉一拧,握住了她的手,对两个孩子解释道:“娘亲昨天扭着了手,我带她去上药。不碍事,你们继续吃。”

不想让两个孩子起疑,他拉着楚星澜迅速离开了这里。

不能让孩子们知道楚星澜发生了什么。

回到屋里,殷薄煊捧着她的一双手问:“怎么回事?”

楚星澜:“忽然,有些使不上力气。”

说完,她眼前一黑,再次昏倒在了殷薄煊的怀里。

从那一刻起,殷薄煊终于相信,齐贵妃说的是真的。

她确实中了恶咒。

而现在那样阴险的咒术,已经开始在她身上慢慢显现出症状。

一开始楚星澜的症状不够强烈,不过是因为她还在最好的状态。但是接下来,她就会像齐贵妃说的那样,会慢慢地凋零……

那之后,她还会变成什么模样?

“孟随!”将楚星澜妥善安置好,殷薄煊高声叫来了孟管家。

这一趟东海国,他必须派人去!

他派出最可靠的随从,用了最短的时间,带着最轻简的行装赶到了东海国。

没哟商谈没有犹豫的时间,小甲直接以一些不光彩的手段,从东海国带回来了一个最了解巫咒的国师。

可是当国师站在楚星澜的面前时,他的脸色一变,也只说了四个字。

“无能为力。”

齐贵妃给楚星澜下的秘术,是东海国最恶毒的诅咒。

传说之中,那一把骨刀里藏匿了肮脏的灵魂。

他们会把被刀子划伤的人的灵魂从身体里撕碎抽出,让那个人永远消亡。

而楚星澜身体里的那个灵魂,也许正在逐渐从她的身体里抽离。

他不是不想保护东海国,可是他真的没有救楚星澜的办法。

就算殷薄煊把他当众杀了也是。

楚星澜听完怔了怔。

她看了身旁僵住的殷薄煊一眼,嘴边扯出了一抹不可置信的笑意。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一生会这么短。她像菩萨许愿的长相厮守,就算捐赠了三十万两都没有得到应验。

那一刻她竟然未曾害怕死亡。

第一个涌入她脑海的想法,竟然是殷薄煊以后该怎么办呢?

如果没有了自己,这个爱吃糖的男人,该怎么哄好啊?

殷薄煊咬了咬牙,看着面前的东海国师,已经扬手要把人撵走。可就在他抬手的一瞬间,楚星澜却握住了他的手腕。

她温软的手指顺着粗糙的掌心往下,扣住了他微凉的大手。

楚星澜冲他摇了摇头。

殷薄煊一下就僵住了。

楚星澜对国师问道:“若是中了恶咒,那我还有……还有多少时间?”

“还有,三个月。”

东海国师很实诚。

在灭国的危险面前他不敢不实诚。

“一开始您会有嗜睡的症状,不会很明显,每日至多比往常多睡一个时辰。慢慢地,这个睡着的时间会越来越长。一直到最后,你有一天睡着,再也醒不过来为止。”

东海国师看了殷薄煊一眼,斟酌着剩下的话要不要继续往下说。

不说,他怕殷薄煊知道自己有所隐瞒以后会抽死他。

说了他又怕这中间的事情太折磨,殷薄煊迁怒于人,一样抽死他。

他太难了……

但是楚星澜却问道:“然后呢?”

“这期间,您会开始四肢乏力,拿不稳东西。慢慢地,反应也会开始变的迟钝。到了最后一个月,您会开始忘记从前的事情,记忆力大不如前。但一直到死,您都不会觉得太痛苦。”

就像是一朵花慢慢凋零。

她的死会很自然。

却也足以折磨那些爱她的人半生。

因为那些爱她的人会永远记得,在她离开前的那最后几个月。他们是多么地想要留住她。

最后的结果,又是多么地不随人愿。

深爱的人不会记得,爱她的人也会被从她的脑海里抹去。她会慢慢地变的痴愣,然后在迷惘中睡去,再也不复苏醒。

楚星澜笑了下:“那我们,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啊。”

从齐贵妃划伤她,到这个东海国师被带到西京里来,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国师说的所有症状她都有出现,她现在的嗜睡程度已经到了一天要睡六个时辰的地步。

“吾国有罪!”

国师“噗通”一下朝他们跪了下去。

坏事是他们东海国的人干的,他们推不开关系。

因为是无解的秘术,他也没办法赎罪。

那一句“节哀”,他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说出口。

大齐如今的强盛众人有目共睹,若是他们想踏平东海国,怕是用不着一年的时间。

楚星澜茫然地看了看头上的幔帐,“你走吧。作恶的又不是你,何必连坐你一国子民。害我之人已经伏诛,此事我不会与东海国追究。”

东海国师愣了愣,“夫人?”

楚星澜瞥了他一眼,耍小性子一般说:“不想看到你们东海国的人,快走,快走!”

趁着殷薄煊还没有起杀心。

他还有走的机会。

东海国师连忙朝着楚星澜磕了几个响头,提起衣袍跑了出去。

楚星澜始终握着殷薄煊的手。

其余人也相继退了出去。

一直到人走远了,她才抬头看着殷薄煊说道:“我不会真的要死了吧。”

殷薄煊一愣,扣住她的手捏的死紧。

她怎么能用这么平静地表情对自己说出快要死的话。

“不会。”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去死。”

楚星澜怔了怔:“我突然有点害怕。殷薄煊,你抱抱我吧。”

殷薄煊一把抱住了她,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替她一并承担了这份痛。

他将头抵在她的脑袋尖上,低声说:“不怕,我会一直守着我们乖娃娃……”

楚星澜埋头在他胸前,带着哭腔:“是小祖宗。”

殷薄煊:“嗯,小祖宗。”

楚星澜的眼眶忽然就湿了一片。

只有两个月的时间。

她怎么够啊……

楚星澜中术的事情她并没有告诉两个孩子。

只是后来某一天,她拉着两个娃娃在紫藤花架下讲故事的时候,忽然揉着两个小豆丁的脑袋瓜子说道:“你们知道吗,娘亲有一个秘密。”

殷悦:“什么秘密?”

楚星澜仰头看着天空道:“娘亲从小就染了一种顽疾。大夫说是治不好的病。要把娘亲娇养着才能活。”

殷慎高兴地立即举手:“我知道,我知道!外头的人都说娘亲是金山里堆出来的姑娘!”

楚星澜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对!你们的外祖父心疼娘亲,所以就拼命地挣钱,然后成为了首富。这么多年娇养下来,娘亲的顽疾才没有发作。”

殷悦眨巴眨巴着杏眼问道:“可是娘亲为什么突然跟我们讲这个呀?”

楚星澜犹豫道:“因为娘亲的年纪大了,顽疾好像要复发了。人一旦老了就会生病,娘亲也是啊。”

两个孩子一下担心起来。

他们不小了,他们知道生病的人会很难受。

殷慎:“那娘亲会好吗?”

楚星澜摇摇头,“不知道呀,也许过一段时间,娘亲就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样养病了。所以娘亲今天才叫你们过来,跟你们讲这个故事。”

殷悦红着眼睛说:“那娘亲什么时候回来?”

她舍不得娘亲,想要永远和娘亲在一起。

楚星澜努力望着天空,尽量不让自己在他们面前露出一点悲戚的面容,“会回来的吧。等娘亲…好起来的时候,就会回来了。”

她不想让孩子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而死,更不想在孩子稚嫩的心底栽种下怨恨。

这一个谎言是她能留给孩子们的最后一个礼物。

她没有说自己什么时候会走,只是悄悄地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殷薄煊不信邪,他派出所有的谍报暗桩,只为了查出一个救她的办法。

她开始没日没夜地做糖,只要殷薄煊不在的时候,她就会做糖。能为他做点什么的时候,她总想多给殷薄煊留下一点甜。

可是她精力有限,常常做完一点就开始嗜睡。

一道糖的工序经常要花上从前数倍的时间才能完成。

看着那一盒盒码得整整齐齐的方糖,珊瑚侍立一旁,都忍不住红了眼睛。

她擦着泪水道:“夫人您这是干什么啊?咱们不做了,咱们歇一歇吧……”

楚星澜摇头:“没时间了,我不能歇下来。不然以后他就没糖吃了。”

“他从前就没吃过什么糖,我不能让他以后也没有糖吃。”

所以要多做一点,再多做一点。

她不顾任何人的阻拦,执意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

直到她的身体终于撑不住,连人带着方糖一并都摔到了地上……

“夫人!”珊瑚吓得立刻去扶她。

楚星澜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她分明没有动,那一双手却在她眼前出现了重影。

她开始,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