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副将匆匆拦住楚星澜说:“外头这两日风雪交加,最不宜外出寻人了。国舅夫人若是此时去找国舅爷,只怕会被困在雪地里!”
楚星澜脚步一顿,反问道:“外头若是风雪交加,那国舅爷等被困之人的日子不是更艰难?我们不及时去找,他们焉有活路!”
张副将一愣。
“可是您现在的身子实在是不宜雪地奔波。外头寒风凛冽,莫说是您,就算是一些老练的士兵在这样的天气里也见得能行军前进。何况您还要去深沟里寻人!”
他活了大半辈子,虽然自己是个大老粗,但是也从没见过哪个孕妇挺着一个大肚子在雪地里跋涉寻人的!
楚星澜就算是天上的金仙下凡也经不起这么造作吧?
他也关心国舅爷,但也不能让楚星澜这么闹去!
张副将说道:“若国舅爷夫人不放心,不如给我们指出可疑之处。等风雪过去之后,末将亲自带一队人再去找一次!您只管在军营中等候便可!”
楚星澜眉头一皱。
等风雪过去?
那要等多久?
若是风雪一直都不结束呢。他们难道要一直等下去么?
她已经没有这么多耐心了。
距离殷薄煊失踪已经过去了很久,就算他们身上带着余粮,也差不多该在雪地里耗尽了。
如果他们不尽快找到他,殷薄煊可能真的会死。
现在唯一支撑她继续走下去的希望就是殷薄煊还活着的那一丝可能性,若是这最后的一丝光她都抓不住。她会毕生都为自己今日的决定后悔的。
楚星澜默了默:“不是我不相信你们,只是这次的人只有我自己去找,我才能给自己一个交代。”
到时候不论殷薄煊是生是死,只要她找了,她都能接受最后的结果。
楚星澜看着张副将道:“我不求你什么,只是你营中若有合适的、熟悉附近地形的将士,可挑出一些跟我一起去。剩下的事情我自己处理。”
张副将默了默。
还没等他开口,一旁就有一个副将道:“这么大的风雪,没人能行进!现在去雪崩的战场寻人,无异于找死!为了打这一场战已经死了多少人,现在还要带着更多人去雪地里送死吗?”
张副将眉头一拧:“闭嘴!国舅爷是三军统帅,本来去找他就是应该的!”
那副将神情严肃:“我说的可没错,这种天寒地冻的天气。就算是国舅爷没有被活埋,这么多天过去了,冻也都冻死了。”他指了指营外的方向:“外面什么情况你不是不知道。雪地里保不齐还有狼呢!”
天寒地冻之时,人想要活动手脚都难。
要是国舅爷恰巧碰上了雪地里的狼群,怕是跑都没地跑!
每个军营里总有那么一两个容易摇摆变心的人。这个副将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殷薄煊还在他们面前时,他也曾骁勇善战、服从安排。
但那都是为了在殷薄煊面前论功行赏。
因为殷薄煊在大家的面前从来没有苛待过谁,只要军功够大,他们都能从殷薄煊这里得到赏赐。
殷薄煊一倒,军心就要涣散。
自从国舅爷失踪以后,找人最消极的就是他。最早提议放弃的人也是他。
现在就算是楚星澜来了,他也同样不抱什么希望。
外头风雪覆路,出去的人前途未卜,他为什么要将让自己手下的将士去受这样的苦?
那个副将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一天都未脱下的铠甲,又想到了他们前几天在雪地里穿着这身衣服辛苦寻人的场景,对寻人这件事情就更是排斥了。
他们没有寻过人的人不知道,冰天雪地里跋涉有多么能摧毁一个人的意志。
他不过是在雪地里连续走了两天就已经快要崩溃了。楚星澜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女人又能坚持多久!
到最后她解决不了的事情,还不是要找他们赤水军来解决?
这些负担还不都是要加到自己的身上。
“国舅夫人,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但刚才你说的那些都是你一个人的猜想。谁也不能证明国舅爷真的还活着。”
楚星澜倏地回头看他:“可你也不能证明殷薄煊死了!!”
她骤然抬高的音调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就连巡防的士兵都忍不住往这边看了一眼。
“他是大齐的国舅爷,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们就不该放弃。”
现在希望出现了,他们却要因为一场风雪而放弃救殷薄煊的机会,这楚星澜不能接受!
那个副将听了道:“若是国舅爷真活着,那以国舅爷的本事,就算是爬也该爬回军营了。他为什么没有回来?”
楚星澜一愣。
副将:“您心底其实比我们更清楚,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回不来了。要么是被风雪冻死在半途中,要么就是在茫茫的雪地里迷失了路。”
但不管是哪一个答案,殷薄煊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若是被冻死,那他们还有就会找到尸骨送回国舅府。但若是他们为了找寻国舅爷,也一起迷失了归路,那才最是绝望。
这不是等于白送吗?
楚星澜扭头看向张副将:“你呢,也是这样想吗?”
张副将抱拳道:“国舅爷定然是要找的,只是此事最好还是从长计议为妙!”
他虽没有直接拒绝,但是字里行间也已经表现出了几分为难之意。
楚星澜红唇一抿,转身往外走道:“你们不去,我自己去。我的男人,我自己找!”
那纤瘦的身板虽然还带着一个孕肚做累赘,但是走路的姿势却不比任何一个人迟缓犹疑,甚至还透出几分飒爽之姿。
他们要为军营和自己考虑,不好找人。
没关系,就算是只有她自己一个,只要她不放弃,殷薄煊就绝对不会被宣告死亡。
出了军营,珊瑚便搀着她问道:“夫人,怎么样了?”
琴峥也不着痕迹地走了过来,不过却也聪明地和楚星澜之间隔开了一段距离,好让楚星澜觉得不那么不舒服。
楚星澜:“回镇上重金聘请几个熟悉这里地势的人,咱们最迟今日动身找人。”
她要做的事情就算是老天爷也拦不住。
再大的风雪,她都会继续前进。
珊瑚惊了。
为什么要去聘请镇上的人做这桩事。
“那军中的人难道都不帮忙吗?”
楚星澜:“树倒猢狲散,如今肯真心为国舅爷办事的人已经不多了!”他们只能靠自己!
琴峥低声:“你这么急着找人,是有国舅爷的消息了?”
“他没有死。”楚星澜说。
琴峥蓦地一愣。
“你怎么知道?”
雪崩已经将当初国舅爷诱敌深入的队伍和晋国的大军都掩埋了。
就连军营里的将士都觉得殷薄煊已经死了。
楚星澜却以来就说他没有死?
她又是从哪里来的论断?
楚星澜:“我不知道。但我有感觉,他就是还没有死。只要我们去找,我一定能想办法找到他。”
只是,他们不能耽误太久而已。
但至少他们还有希望不是吗?
她说完期盼地看向琴峥。
他能不能相信自己?
不管是谁,这时候只要还有一个人肯支持相信她的选择都好。
她的心底一直都有一根紧绷的弦,这一路走来,它越绷越紧,此时此刻她太需要一个人来相信她说的话了。
她真的需要一个人来放松些许她心底的这根弦。
琴峥听完她这句话就知道,楚星澜也并不能笃定殷薄煊还活着。她只是还僵持着不肯放弃而已。
但雪崩以后,被埋的人生还的概率不足万分之一。
殷薄煊就算是天王老子,怕是也回不来了。
“我跟你去。”琴峥冷静地抬眸说。
楚星澜的身体一僵,错愕地看了他一眼。
在经历过被国舅爷身边的赤水军拒绝的事情以后,琴峥这样平静地说出愿意在这样的恶劣天气里跟她一起去找人的话显得多么弥足珍贵。
楚星澜:“你真要去?”
“不就是雪地里寻人吗?我跟你去,陪你一起找他。”琴峥低声说。
声调一如既往地温柔平静。
楚星澜忽地有些担心:“可他们说外面会有大风雪。行进很是艰难。你这样的身子不及老兵一半,去了如何自保?”
琴峥不以为意道:“我的身子确实比不上一些老练的士兵,但比的上你不就够了吗?”
他抬头,望着她的一双星眸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
“只要是你能去的地方,我都能去。我不求自己多么厉害,但能在你需要的时候搀你一手,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琴峥说。
他犹自记得楚星澜说过她喜欢怎样能照顾她护佑她的人,所以他努力地想要成为她喜欢的那种人。
一点点地保护,一点点的靠近。
直到有一天能将她拥入怀中为止。他认真所求不过如此。
殷薄煊能谋来的一颗真心,他也能。
他从来从来就不比殷薄煊差。
这时候张副将忽然从军中追了出来,走到楚星澜面前拜了一拜。
“国舅夫人。”
楚星澜:“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张副将介怀地看了一眼她身边的琴峥等人,局促道:“末将不是不想救国舅爷,只是想要再另做谋划而已。若是我方便,我定然自己去找国舅爷了。”
楚星澜:“我知道你或许也有自己的难处,所以我不为难你,这个人我自己找。”
张副将的浓眉紧紧地蹙了起来。
国舅夫人还是没能明白他说的话。
张副将犹豫了一会儿,终于道:“能否,借一步?”
楚星澜默了默:“好。”
她转身随着张副将来到一处无人的地方。
张副将默了默,忽然在楚星澜面前坐了下去,旋即就开始脱靴子。
楚星澜吃了一惊,整个人都往后退了半步。
虽然她是个十分不拘小节的人,但是应该也没有不拘小节到让张副将觉得自己可以接受他随便脱鞋子的地步吧?
“你,你……”
张副将抬头看了她一眼,明白过来。
“国舅夫人莫怕,末将不过是有些东西想让您瞧瞧。”
他说罢将自己的整个靴子都扯了下来。
没了黑色的长靴的遮挡,楚星澜一眼就看出了他脚上扎的一圈圈的绷带。
甚至那些绷带上还都是沁出来的血污,还混着一些暗黄色的不知是草药还是别的什么的奇怪东西。
楚星澜惊道:“你这是……”
张副将垂头丧气道:“之前和晋国打战的时候受的伤了。那时候没有大碍,后来又因为雪地里长时间寻人跋涉,突然就恶化了。”
楚星澜皱眉看着他粗肿的小腿,紧张道:“那你现在如何了?”
张副将:“里头已经流脓化水。太过恶心,就不拆开绷带给夫人看了。”
楚星澜疑惑道:“那你方才走路为何不见问题?”
“国舅爷失踪以后,我就是军中最大的副将,我若是出事了,别人岂不是更心慌?”
在人前的强悍张副将也不过是强撑出来的罢了。
好在他在军中也不需要走多少路,一般不会被人给看出来。
张副将道:“不过还好,这条腿昨天半夜回来之时已经几乎没有知觉了,现在走起路来也不会疼,应该还可以再装一会儿的康健。只是日后到底是要截肢还是要割肉,就不得而知了……”
楚星澜的心咯噔一下好像落进了冰湖里。
她只知道自己找人心切,却不知道别人在当下究竟有多难。
就连张副将如今也只是强弩之末而已。
张副将无奈地看着她说:“国舅夫人,实在不是小人不想跟您去找国舅爷,只是小人如今实在是有心无力了。”
若他的腿还能走,就算是再大的风雪他也义不容辞。
可他……
实在是几乎走不了什么路了。
否则刚才从营中走出来的这一段路,他为何会耗费那么多的时间,甚至赶不上身怀六甲的楚星澜?
楚星澜看着他腿上的伤,鼻尖一酸。
“你放心,你不用去,我也不会怪你。我都已经明白了。”
张副将站了起来,踮着一只脚道:“虽然我不能陪国舅夫人同去,但是我至少还可以给您配一些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