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

第20章

会受伤,其实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暗星的突袭本在米哈伊尔的计划之内,设计的也稳稳当当,只要炸掉那片荒废的平民区,就能让那群不知死活来突袭的魔族遭到重创。

所以那边魔族的袭击一开始,金神就在爱神的示意下,按下了□□——

面色冷漠的黑发爱神微微勾起残酷的笑,然而警笛声响起的一瞬间,那种运筹帷幄的冷漠微笑就僵在了唇边。

米哈伊尔不明白,为什么应该乖巧在家的爱人,会突然出现在最危险的地方。

金神刚想得意的说:“这可是有您加成的sss超级炸弹!那群魔族统统都会死在那个炸弹底下的!”

然而回头,却已经不见了爱神人影。

……

炸弹用得是无论神魔都会遭受重创的大范围超级弹,米哈伊尔本就没打算留那群魔族半个活口。

他恨魔族,恨之入骨。

所以瞬移到矗立在平民区的旧院子里,撑起结界,保护苏酒的米哈伊尔,无疑也遭受了重创。

但比起血脉几乎被炸弹震碎的疼,更疼的,还是少女看自己时,那恐慌不信任的眼神。

他深爱的姑娘,抱着写满思念别人的日记本,那样惶恐不安的看着他。

那是比血脉俱碎,更疼的疼。

米哈伊尔缓缓垂下眼瞳,破碎的血脉在神力下缓缓复原,虽说神魔不死,但完全碎裂的血肉内脏自我修复,也是一件痛苦折磨的事情。

然而米哈伊尔脸上却依然能摆出温柔灿烂的笑。

她日记里写过,她喜欢温柔阳光的男人,讨厌粗暴阴暗的存在。

他知道她害怕他的真面目。

可他不是故意要变成黑头发吓唬她的。

……他只是被自己亲手做的炸弹震碎了血脉,太疼了,疼得有些,控制不住了。

真的是这样。

米哈伊尔扶住一边金碧辉煌的柱子,想到少女惊惧的眼神,只觉心脏隐隐作痛。

最后,他不得不承认。

——他确实。

有着想让她接受这样自己的卑鄙私心。

他介意她偷偷跑出来,不介意她说很过分的话。

但那只是一般般介意,他最介意的,她偷跑出来,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拿怀念另一个人的日记本,末了,又要用那样恐惧的看着他。

他可以忍受这个世界上任何人的痛斥谩骂鄙薄憎恨。

可是她不行。

一点点,一点点怀疑,一点点害怕,一点点也不行。

只要她露出一点点苗头,他就会控制不住的想要扑灭它,就像掐灭可以燎原的星火,掐死可能伤害他的敌人。

那怀疑的眼瞳,是屠戮者的温床,会杀死她对他本就微博脆弱的爱意。

他不会给她半分说不爱的机会。

……

米哈伊尔垂眸看着自己的黑发,嘲讽的笑了。

他早该知道。他从不是什么爱神,他自始至终都是,被她的爱意饲养的,苟延残喘的怪物。

*

爱神殿。

苏酒翻着日记本,前面记录了一些思念日常,后面一大半都被撕了,只留下了几页白纸。

年代久远,她想了一会儿,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撕掉的了。

骨头:“这是您的日记本吗?”

苏酒嗯了一声。

骨头:“这年头很少见到有人用纸笔写日记了。”

苏酒:“没办法呀,我精神力不太行,好多精神力设备都用不了,所以只能用纸笔了嘛。”

苏酒跟骨头聊了聊天,说起了暗星,“骨头你来自暗星吗?”

骨头很少谈及他的来历,闻言,像是想了一会儿,才说:“算是吧。”

苏酒说,“暗星那边有什么有趣的风俗吗?”

骨头摇了摇头:“暗星是很荒芜的地方。”

它似乎很不愿意谈起暗星,问:“午饭时间到了,我去给您准备吃的。”

苏酒有些无聊的打了个哈欠,又随手翻了翻日记本,很快又翻到了被撕掉的地方,随后目光微微凝住。

她眨眨眼,把日记拿起来仔细看。

她写字的时候有个用力的习惯,所以还留着浅浅的痕迹,只是痕迹有些模糊了。

她琢磨了一下,去书房找了铅笔,涂满了白纸,那痕迹就显露出来。

苏酒抿起唇,得意的笑了,“好了,让我看看这都藏了什么小秘密……”

然而目光扫过,苏酒的笑容僵硬在了唇角。

——“没有死掉吗……”

……中间是模糊不清的字迹。

——“米哈伊尔向我求婚了。”

——“哈,这人,杀死我,又说爱我。”

——“我必须得同意……再忍耐一下吧,马上就能解脱了。”

——“等回到地球就好了……”

……

这是她的日记本?

日记本里所含的信息量超出了苏酒能理解的范围,也超出了虚假记忆所能解释的极限。

苏酒拿着日记本,呆住半晌,她忽然意识到很不对劲,好像一切都不对劲起来了。

记忆里那些慈眉善目的人,在此刻蒙上了一层灰暗的假面,他们不像是鲜活存在的东西,倒像是舞台剧里浓妆艳抹的木偶,在她记忆的舞台上上演精彩纷呈的戏剧。

给他们结婚祝福的颂伊尔,又或者是那些欢欣雀跃的信徒,他们在记忆里变得阴森诡异,面容可憎,如同舞台剧刚刚结束,他们被阴暗的影子蒙住了身体,而高光落在她和爱神身上。

温柔的爱神亲吻她,睫毛下的眼瞳是沉谙的乌黑,他勾唇微微一笑,在她耳边轻言细语——

“酒酒。”

那些被强行抹除的记忆,一霎如死灰般复燃!

神狱里被割掉舌头的苏兰,去苏宅又被捉回来,被贬谪的苏旷和苏兰,滚落在地上的千机变,还有曾经做过的那些梦,以及……黑发黑眼的神明。

她看着手里的日记本,指骨捏得发白,一种骨头摩擦而战栗的感觉,简直恐惧到了极点。

而就在此时——

脑海里响起了久违的机械音——

“苏酒……”

它的声音残破而狼狈,像是信号不稳定的收音机,“爱神受伤了……我勉强……逃出来一点点……可能还是无法完全恢复记忆……”

机械音:“你要想起来……吗”

苏酒呆住半晌,斩钉截铁:“要!”

无知无觉的在溺爱中丧失自我,丧失记忆,丧失人格,成为一个只会爱着别人的玩具。

那不是她想要的人生!!

……

梦里,苏酒依然是一个局外人。

依然是那个小院,只是房间里不再是摆着积木和各种画了,而是充满了一些冰凉的精神力设备。

女孩不怎么介意,把爱神照顾好的同时,学着去摸索用那些陌生的设备,少年爱神心情好,便教她怎么用,没多久,女孩别的没学会,反而学会了怎么直播。

女孩穿搭本就好看,会吹陶笛,做菜也是一绝,随手涂鸦也精致漂亮,多才多艺,直播很快风生水起,成为宇宙家喻户晓的网红主播。

和少年爱神的关系也慢慢变好。

只是苏酒注意到,女孩再也没画过爱神了。

偶尔爱神会看着她发呆,过一会儿反应过来又恼羞成怒,指使她做这做那,不让她直播,说她烦的很,但不多久又对着她失了神。

他有着无法缓解的头痛症,所以脾气时常很坏,女孩经常会想办法给他揉揉太阳穴,或者用陶笛给他吹一吹舒缓的曲子,爱神经常讥讽她吹得难听,女孩也不是很在意。

但是某天女孩忙着写日记,不吹了,他又会别扭的敲门,拐着弯的提醒她今天忘了点东西。

在女孩好几次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少年爱神恼羞成怒的跺脚:“把你的破笛子拿出来吹了!!”

女孩恍然大悟,就笑起来,小虎牙露出来,黄金瞳盈盈闪光,耀眼又漂亮。

爱神怔愣看着,半晌才扭开了脑袋。

爱神示好总是有点别扭傲慢,他说:“我允许你叫我的名字了。”

“以后你要是有危险,可以随时叫我,我勉为其难,可以保护你。”

爱神受得伤似乎很重,时不时的头痛以外,还像人类一样会感觉到饥饿,好在女孩还会做一手好菜,看来味道一绝,别管爱神什么时候发脾气,吃饭的时候绝对按时按点。

因为女孩不太能用精神力设备网购,所以她会出去买菜,买菜的时候,经常会碰到一个绿头发的女人。

女人绿发温婉,头上缀着的花儿天天变,有时候是艳丽的玫瑰,有时候是漂亮的三河千鸟,再加上女人对各个星球上罕见的花卉如数家珍,与女孩趣味相投,一来二去,她们便熟识了。

本来只是一次普通的朋友相识,但有一天,女人来等她去买菜,看到了院子里眯着眼悠闲的爱神米哈伊尔。

女孩匆匆让爱神藏起来,谁知爱神只是看了女人一眼,轻哼了一声,动也没动。

绿发的女人微微失神,半晌,看了一眼女孩,安慰她,“别担心。”

她轻声说:“重新做一下自我介绍吧,我是隶属于爱神麾下,司木的ss神明,莉卡丝。”

……

既然不是追捕爱神的人,那问题就不大了。女孩便和莉卡丝一起去买菜,莉卡丝神色如常,但买完回来后,她委婉的提醒她,不要跟爱神太过纠缠。

她跟她说,爱神原来不是爱神,也是神魔的杂血。

“神魔的混血,可能是一飞冲天的sss级天神,也有可能是只有一点神性的魔鬼。”

女人声音温和:“爱神曾经,就是这样的血脉,他曾被魔族挖走了神性,堕落成了深渊最丑陋的无情怪物……会成为如今这副模样,据说是有个人类姑娘,献祭自己,为他披了一张画皮。”

“因为我是司木的神明,擅寻人,是以他曾托我寻找那位姑娘。”莉卡丝略作思索,“他说,她会用蜡笔画画。”

女孩想了想:“我也有一盒蜡笔。”

那是她从地球带来的,教她画画的师傅送她的毕业礼物,当时她与系统交易,系统说她能提一个要求,她便要了那盒画笔,做了信物。

但是她很快想起,那盒蜡笔放在了一个盒子里,好像和那些积木一样,都被爱神打包丢进了垃圾桶,现在已经不知所踪了。

“他一直在找那位姑娘。”女人说:“他会留在你身边,可能是因为你跟那位姑娘很像,都会画蜡笔画吧。”

“而且你也是神魔混血……如果被他发现你的血脉……”

她温言劝道:“你付出一切,会一无所有的。”

“没关系。”女孩摇了摇头,笑了笑:“只要能嫁给他,其他的,我不介意。”

莉卡丝没有劝动女孩,然而她的话却一语成箴。

爱神发现了女孩魔族混血的身份。

、但神奇的是,少年爱神说他不介意,他用硬邦邦的口气说,“虽然我很生气,但是看在你照料我的份上,我可以不介意。”

女孩很诧异爱神的好脾气,觉得莉卡丝在瞎说,也很高兴的给爱神做了很多好吃的。

爱神有点别扭,还装模做样,一边说难吃一边要女孩再来一碗。

到了晚上,爱神说有事,要出去,他会很快回来,让女孩在家等他。

女孩很听话的点头。

然而第二天。

全网都知道了女孩魔族混血的身份。

这在十分讨厌魔族的光明星系掀起了腥风血雨,而一直在她这里养伤的爱神却没有回来。

女孩有些失落,但是她心态很好,网络上的纷争她司空见惯,即使她是风暴眼,她也没有多放在心上,没事在家里吹吹陶笛,日子也算过得下去——直到各种谩骂的匿名信寄过来,很多人在她住的地方蹲点,扬言要杀了她。

有人在推波助澜,目的要置她于死地。

她似乎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恐惧。

然而爱神换了高级联络设备,要联络他的话是要花精神力的,她精神力不太好,联络不上他,所以只能干等。

她在网上看到了爱神回归的消息,在她被流言蜚语与恨意纠缠的时候,黑发黑眼的爱神满脸漠然的踏上属于他的神座。

造反弑神的国王已经被抓了起来,爱神手段残酷雷厉风行,跟国王有关的人,都被下了神狱,判了死刑。

女孩为他高兴,又对他对付魔族狠戾手段,有点忐忑不安,但想到他说他不介意,又缓缓放下心来。

爱神回来的那天,是个灿烂的艳阳天。

她很高兴,以为拨云见日,谁知——

“把你的陶笛给我。”

爱神眉眼极度阴郁,上来就这么要求。

女孩奇怪,虽然有点不舍得,但还是把一直珍爱的陶笛给了他,谁知少年爱神接过之后,神力拂过,勃然大怒!

白玉陶笛被狠狠摔碎!

少年眼圈都红了,他一字一句,“你骗我!!”

他胸脯起伏,过了很久才平静下来,声音凉薄冰冷:“果然是流淌着魔族血的卑贱之人。”

“你会为你的谎言付出代价!”

女孩怎么也没想到,她熬过那些流言蜚语,等来的不是安慰,而是牢狱之灾。

女孩又被关进了神狱,一路上,人们指指点点。

“……果然是神魔混血,胆大包天……”

“陶笛里好像有咒灵,专门用来诅咒爱神殿下的……听说爱神殿下一直头痛不止,就是因为在她身边……”

“……真是阴险狠辣的女人……”

“……”

……

女孩在牢狱中,思来想去,也不懂陶笛里,为什么会有害人的咒灵。

但很快她就明白了。

苏兰来探望她了。

“你知道你的神格吗?”女人笑容妖艳嚣张,“那是个好东西,我很想要。”

“但是你死了……神格会消散,就不属于我了。”

苏兰:“我之前顾及这些,哪怕看着你勾引爱神,迟迟不敢杀你。”

“但是,因为一些机缘……我不用害怕这些了……”苏兰似乎兴奋到了极点,她说:“总之现在只要你死了,神格会完全属于我,爱神也会完全属于我——”

“爱神要喜欢你,我就告诉她你身上有魔族贱人的血,他那么憎恨魔族,怎么会放过你呢。”

女孩想了想,觉得还是得反驳一下:“他说他不介意。”

“他真的不介意吗?”苏兰满眼写着嘲笑:“他如果真不介意,会在你被舆论群起攻之的时候——视而不见吗?”

女孩被说服了,于是又不吭声了。

苏兰说:“很惊讶吧——其实国王造反,爱神重伤失踪不久,我就知道爱神在你那里了,我本来没想要加重他的头痛症的,但是谁让他老是那么记挂你,我就把咒灵放在了你的陶笛上——”

女孩微微睁大了眼,她仿佛是想起了为了给爱神摘黑色郁金香,被关起来的那一夜。

那时,苏兰出现过。

可是她当时太累了,没有在意。

似乎知道女孩在想什么,苏兰嘲笑着,“是啊,就是那天,爱神在你身边,我本来是没机会下手的,谁知道你自投罗网……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放过你了。”

苏兰那个时候,在陶笛上放了咒灵,又取了女孩的血,做了血检,在爱神回归的第一天,让人曝光她魔族的身份。

苏兰勾起唇,轻声说:“你输了,苏酒。”

……

苏兰走了。

女孩想,其实不是什么自投罗网,也不论什么输赢吧。

只是那天。

爱神他想要一朵喜欢的郁金香。

*

女孩在牢狱里,有点害怕。

她在地球,也曾是被捧在掌心的姑娘,虽然年少波折,但幼时也曾受尽宠爱。

夜半无人,她睡得很冷,只能起来,打了个哈欠,鼓着脸揪了几根稻草编稻草小人,编了俩小人,开始玩过家家,还玩的挺开心的,渐渐忘记了害怕。

她不是个喜欢怨天尤人的性子,她奉承的信条一直是过好一天就是一天。

哪怕明天是最后一天。

沉重的牢门传来吱呀的声响,是米哈伊尔。

“哦?挺开心的?”

他回归了神位,不再是少年模样。

男人高高在上,一身深黑制服勾勒他身材完美,如同天神,看见女孩自得其乐,他却仿佛被扎到了眼睛,用尽了所知的恶毒,“在这里也能笑,你就这么贱?”

女孩把两个稻草人攥在掌心,躲在角落里看他。

他扯了扯唇,“现在害怕了?”

女孩点了点头。

“……真可怜。”

他走近她。

他身上有着淡淡郁金香的香味,垂下眉眼看她,他的神情似乎有些焦躁,却又按捺着什么。

他说:“你求我,我就原谅你。”

女孩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求求你。”

陶笛里会有咒灵,思来想去,是她疏忽不察,对他不起,所以说:“对不起。”

谁知她不道歉还好,一道歉,米哈伊尔勃然大怒,像是被踩了痛脚的猫,恨之入骨。

他宁愿她什么都不承认,也不要她真的道歉!!

他按捺着愤怒和恶毒,一字一句说:“你还有什么想说的,统统说出来。”

女孩便把咒灵是苏兰下的这件事说给了米哈伊尔听,然而男人听完,嘲讽的笑了。

“真是不错的故事。”他冷漠的评价:“俗套至极。”

女孩微微睁大眼。

下一刻,她整个人都被摁在了墙上,他仿佛按捺着力气,眼睛通红的看着她:“不愧是流淌着魔族血的卑贱者,到这种地步了也不忘栽赃陷害别人。”

女孩瞳孔一缩。

“听得到吗……那些要伤害你的人的呼喊,那么多天,是不是都很痛苦啊。”

他说着残酷的话,“那些匿名信,那些要杀了你的人,那些疯狂的粉丝……”

“我知道。”男人贴着她的耳朵,如同魔鬼的低喃:“我都知道。”

“我故意不回去的。”

“好可怜啊,真的一直在等我。”

“见我回来,是不是很高兴?”

“但是,很不幸,我和那些人一样。”米哈伊尔似乎要见她痛苦,他的话淬着毒,带着刮人的刀,势要刮掉别人心里的血肉,“都想你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

话不投机半句多,女孩不再解释,她没觉得心痛,也没觉得失望,她对爱神的道德标准本就没抱希望,只是有点害怕。

她犹豫忐忑,小声问:“你会杀了我吗?”

男人已经走到了牢房门口,伴随着很多凄厉惨叫声,他背对着她,只留下了一个字。

“会。”

*

祭旗之前,可以满足死刑犯一个愿望。

女孩的愿望很简单,就是回家看看。

“我想看看我养的花。”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贴个小纸条。”

她声音带着一点小小的期待:“以后花朵没有人照顾,它长得过分了,希望邻居们可以不要介意。”

于是他们同意了她的要求。

苏酒跟着女孩,她也想多看一眼那个美好的,有着漂亮蔷薇和秋千架的小院子。

然而入目的,却是一片还在燃烧的残骸。

雪白的院墙被烈火烧得焦黑,空气中都是难闻的烟尘味道,曾经欣欣向荣的蔷薇花,全部化作了尸骨不剩的灰土,玻璃盆栽也被熏黑,里面的多肉也被蒸干了所有的水分,枯萎蜷缩成了老人的手指。

女孩怔怔的看着院子,似乎没反应过来。

这里的一砖一瓦,一树一花,都是她亲手种下,为回家努力的每一天,都在期待它们好好长大。

烈烈的火焰映着她唇色苍白。

——她不一定如她所演那般深爱爱神。

——但无论她在哪里,她一定热爱她的生活。

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留下的痕迹,无论死去还是离开,至少,她要体面的和过去所深爱过的生命一一道别。

可是,什么都没有了。

也许是火焰太烈,她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

祭旗的日子,是个艳阳天。

女孩在台阶下,身上捆着沉重的枷锁,身边是跟她一样被抓出来的魔族,和披着重甲的神兵,她稍稍挣扎一下,那一枪能戳死一双的枪樱,就对准了她的喉咙。

她小声的喊他的名字,“米哈伊尔。”

他以前说,要是有危险,叫他的名字,他可以勉为其难的,保护他一下。

她不要他保护,她只是,很想问问她,她那院里的花,还可以再救救吗。

旁边有士兵暴躁说:“就你这个杂种,也配称呼爱神大人的名字!!?”

台上的神明倦懒冷淡的垂下眼皮,看着她,露出了傲慢冷酷的笑来。

“再教你一次,你应该叫我……爱神大人。”

她张张嘴,说不出话来。

米哈伊尔冷漠道,“既然那么不会说话,那就杀了祭旗吧。”

锋利枪樱穿喉而过的痛苦,一瞬间让她浑身都战栗起来。

那一瞬间。

旁观的苏酒,和女孩的精神重叠——

她最后一眼,是神明微微睁大,似乎震惊的眼瞳。

随后,便是一片浓墨般的黑暗。

*

米哈伊尔被噩梦惊醒,胸口发疼,他深深呼吸,额头都是冷汗。

他做得噩梦很熟悉,每一个细节,都淋漓尽致。

太阳绚烂的刺眼,金色眼瞳的女孩如同折颈的天鹅,凋零在了那个艳丽的夏日。

鲜血如泼洒的酒液般缓缓流淌。

他见过很多魔族的血,但没有人一个人的血,比她的更刺眼。

只是想想,就心神俱裂。

米哈伊尔胸口又开始痛了,他捂住胸口,死死闭上了眼,呼吸都苦难起来,深蓝色的眼瞳泛起红色,大颗大颗的泪水控制不住的流淌出来,但他捂住嘴巴,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疯狂。

他愤怒的,像是困兽:“她没有死!!”

然而脑海里另一个声音轻声呢喃:“她死了,你杀死了她。”

米哈伊尔眼睛红了,痛不欲生。

被金笼困住的sss级神格梦魇黄金鹿,显然知道怎么折磨他。

它知道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也知道他心中最在意的东西,只要灵魂稍有懈怠,它就会一遍遍的重复着他刻意想要忘记的过去,一遍一遍的对那片柔软的地方下最狠的刀来凌迟。

米哈伊尔控制不住的想起,她的血染红了爱神殿的地板,那样鲜艳,凄绝。

她死前最后四个字。

在喊他的名字。

怯懦的,小声的,祈求的。

——米哈伊尔。

她想说什么?那个时候——她想对他说什么?

她的未尽之言,他再也不知道。

而她死后发生的一切,却在他的脑海里,栩栩如生,念念不敢忘。

*

女孩的血流淌了一地。

匆匆赶来的木神满眼都是惊愕与不可置信,手里的蜡笔落在了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她唇色发白:“您做了什么……”

米哈伊尔:“只是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魔族混血罢了。”

他是在这样说服自己的——好像这样说的话,就能掩饰住内心那突然空掉的,突然茫然的,突然的不知所措。

和她那么相似的一张脸,所以死掉了,也会心痛吧。

他定了定神,想,这只是个替身罢了。

爱神听见自己冷漠的说:“拖下去吧。”

“住手!!”

一直温婉的木神第一次冷了漂亮眉眼,她盯了他一会儿,慢慢把手里找到的蜡笔盒子给他。

她轻声说:“您要找的东西,我替您找到了。”

米哈伊尔看到了蜡笔盒子。

那是他苦苦寻觅多年之人的信物。

可是他内心空空茫茫,满脑子都是刚刚死去的姑娘盯着他的金瞳。

他想,一定是太高兴了,所以,连狂喜都来不及吧。

米哈伊尔定了定神:“找到主人了吗?”

是了,一定是找不到那个人,所以随便看见一个混血的杂种,就能当成那个不可替代的人,还因为相似的人死掉而难过。

是的,一定是这样。

他只是被伤了心,只要把那个人找回来,他就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一切心伤都能迎刃而解。

绿发的女人不吭一声,她温柔的眼瞳慢慢爬上了悲伤,望向了往满是血泊的地面。

那一霎那。

明明艳阳高照,米哈伊尔背后却慢慢爬上悚然的凉意。

他听见木神温婉的声音。

“她在那里。”

米哈伊尔:“莉卡丝,不要开这种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木神声音平静的望向少女的尸身,“她就在那里。”

“我从垃圾回收站那边,找到的这盒画笔。”木神说:“还有一堆坏掉的积木。”

那都是苏酒的东西。

“……”

米哈伊尔却仿佛微微松了口气:“你撒谎。”

他很清楚,地上那个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替身罢了。、

虽然苏酒骗了他,但她于他有救命之恩,恩过相抵,罪不至死。

所以他找了替身来代替她受刑。

“她想用咒灵杀我。”米哈伊尔垂下眼,不在意的说:“如果是那个人,她一定不会这样做。”

这个世界上,只有那个人,无论他是什么样子,她都期盼他活着。

“是的。”

木神的视线,缓缓的望向了一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对着苏酒尸骨满脸傲慢不屑的苏兰:“您也知道,她不会这样做。”

米哈伊尔的视线也落在了苏兰身上。

而就在此时,水神匆匆过来:“殿下!在国王的地下室里,搜到了巫毒蔷薇花!!”

巫毒蔷薇花。

米哈伊尔知道,自己会一直头痛不止,就是因为这花的诅咒。

可是这个东西,从国王那里被搜了出来。

他忽然想起,在他受伤藏匿的时候,苏兰的母亲钟烟,与叛神的国王联系密切。

当时以为是苏兰作为他的未婚妻,所以钟烟是被威胁——可是现在,水神告诉他,在国王那里搜到了很多巫毒蔷薇花。

巫毒蔷薇花的诅咒能让神格与□□剥离,日日头痛,而这种头痛,只有苏兰的神格梦魇黄金鹿能够缓解。

之前认为钟烟遭受威胁,可是换另一个角度想,会不会早就与国王合谋——

而之前,神狱之中,苏酒说,是苏兰在她的陶笛里放了咒灵。

难道她没有撒谎?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么苏兰必然不会放过她——

……

爱神下意识望向地上尸体,而士兵们正准备把女孩的尸体拖走——

米哈伊尔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瞳孔一缩:“滚!!!”

他一挥手,士兵们喷出一口血,踉跄滚开老远,米哈伊尔冲下神座,在众目睽睽之下抱住了少女,他颤抖着手,去摸女孩的脖颈,却没有摸到那颗替身应该有的痣。

这不是他给苏酒找的替死鬼。

这就是苏酒。

苏酒本人。

那个温柔爱笑的姑娘,因为他的一时疏忽,就这样死在了一个灿烂的艳阳天。

明明艳阳高照,米哈伊尔如坠冰窟,浑身冰凉。

……

灿烂的太阳因为神明的情绪,遮蔽上了黑暗的云彩,艳艳的夏日,飘起了冰冷的雪花。

围观的民众们不明所以,吵吵嚷嚷,米哈伊尔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高傲冷漠的神明死死抱住了已无生息的姑娘,唇色苍白战栗,第一次恍惚懂得了痛难欲生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