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第 94 章

上次之后,陆云娇恼他发疯,让人拆了秋千,还不许他近身,更是每晚早早落锁,不许他进怀月院。

柴熙谕知道她是怕怀上孩子,仍然放低态度,好说歹说,百般恳求,总算求得她不再落锁,也答应了不再碰她,自己宿在荟春斋。只是每天回来后或出门前,必然要来此一趟。

早晨让陆云娇给他?穿衣,回来后,让她服侍他?更衣沐浴。

他?不在乎她动作生涩与否,只是想维持最后一丝夫妻之间的情面罢了。

陆云娇显得十分疏离,亲手帮他系上衣带,笑得温顺:“殿下慢走,我出不去,便不送了。”

柴熙谕嘴唇动了动。

其实,只要她愿意留在他身边,别说是出院子了,就算是走遍天涯海角,他?都能答应。要天上的月亮,他?都想法子给她摘下来。

可是,如?今她心中已经没有他?了。

只要有离开的机会,她绝对不会回头。

放走了她,他?又要孑然一人。

由奢入俭难。尝过了甜,就再也吃不了苦。

他?如?今很懂陆云娇那句,宁可从来没有遇见?过他?。

可是这样鲜活明丽的人,谁舍得错过?

他?无意识抬手,想碰碰她的脸,却被她避开。

在陆云娇沉下脸色之前,他?匆匆转身离开,不想看见?她拒绝自己的表情。

天色阴沉,还飘着些细密的雨花。荟春斋里,文竹放下竹帘,把几本文书放在他桌上。

“这是水灾的文书,东宫那边刚刚让人送来的。”

柴熙谕站在窗前看雨,像是没听见。

皇帝身体不好,让太子主理政事,太子又找他帮忙,可他最近心情不太好,什么都不想看。

文竹知道他?在烦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嘿嘿地笑:“殿下,这是金陵的……”

他?还没说完,柴熙谕便从他?手里抽走了信笺。

“越王,不不,淮王一行已到了金陵,路上很顺利。送信的还说了,那边想知道王妃好不好……呃?”

他?说着说着,忽然发现柴熙谕脸色不对,“殿下,信上写了什么?”

柴熙谕看着信笺,神色震动。

淮王妃病重?

怎么可能,她虽然身体不好,但?从汴京出发时都好好的,他?还亲自去送了。怎么去个金陵,反而病重了?

还要陆云娇回去侍疾?这更不可能了。

放眼汴京上下,哪有出阁的女儿回娘家侍疾的先例。

但?这是皇后的意思,要是不去,皇后便有充足的理由废黜她的王妃之位。

他?不担心侍疾能累着陆云娇,只担心她此去金陵,就回不来他身边了。

文竹立刻想到了皇后,“殿下,该不会是……”

他?幽幽叹气。

这应该是皇后的安排。他?有办法让皇后收回成命,可他不敢断定淮王妃真的没事。

再瞒陆云娇一次,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可是把这事告诉她,她一定猜得出皇后的意思。

这是他无法拒绝的阳谋,皇后就是要绝了他?对陆云娇的心思。

文竹也知道陆云娇一去金陵肯定回不来了,连忙帮他想主意:“不如?对外宣称王妃重病?”

为了他?们,文竹真是操碎了心。

他?摇摇头。

陆云娇一旦“重病”,建安王妃的位置等同空悬,旁人肯定变着法子给他?塞人。

他?思索片刻,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这回还是他来领兵。等打完了吴国,回京路上去金陵见她。到时候她心情应该好些了,愿意随他回来。

就当让她回了趟娘家吧。

柴熙谕拿着信笺往怀月院走,却在院门停下了。

陆云娇正坐在廊下看雨,飞雪就坐在她身边,尾巴一摇一晃。她伸手接雨,还脱了袜履,一双玉足在雨中悠悠地晃,还不时对飞雪说什么,揉揉它的耳朵,一人一犬显得非常亲密。

他?握紧了信笺,忽然怀疑自己该不该进去。

这样轻松自在的她,他?很久没看见?过了。

文竹没他?腿长,举着一把伞哎哎地跟过来:“殿下等等小的……”

他?这么一叫,陆云娇才发现柴熙谕站在院门口,立时收起了轻松的笑容,换上了恭谨疏离的表情,轻轻地叫了声“殿下”。

飞雪呜呜几声,乖乖蹲在她身边,警惕地盯着他?。

他?走到陆云娇身边,她矮身行礼,温声问他:“殿下不是处理公事去了么,怎么又来了?”

“突然想你,就来看看。”

陆云娇还要说什么,见?他?忽然拿出一封信,注意力顿时被信上的字迹吸引走了。柴熙谕刚刚递给她,她便迫不及待地展开?看。

“上面都写了什么?”

她略感意外,“你没看?”

他?抱着她的腰,轻嗅她发间的清香,“我想听你亲口说。”

陆云娇不自然地撇开?脑袋。他?以为她想挣脱,抱得更紧了。

“父亲和哥哥们都很好,阿娘招了些花匠,想打理些花木,若是我能回娘家看看,就能看到金陵春色是什么样了。还有母亲……”

她脸上的笑容就像是花儿一样层层绽开,可是看到信末,笑容霎时间凋零了,手指也颤抖起来。

柴熙谕轻抚她的肩,“你别急,先回一封信,我马上就让人送去。”

陆云娇连忙让兰露柳风研墨,她提着笔,却不知从何写起。

柴熙谕动作自然地接过兰露手中的墨条,见?她不知从何写起,委婉提醒她:“舒王最近的脾气越来越差了……”

陆云娇本来有些浑噩,柴熙谕说几句,她就跟着写。不多时她就有了主意,竟然写了整整五大张。

顾渚紫笋的清香飘在屋里,他?说得口渴,低头饮了口茶,见?她笔尖不再迟滞,写得越来越快,不知心里闷了多少事。

他?左右没有去处,索性坐在桌边,一手撑着下巴,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陆云娇这才搁笔。他?蓦然醒来,帮她折好信笺,交给了文竹。

“殿下……”

柴熙谕知道她要说什么,却不想帮她开口。

那双他魂牵梦萦的手握着他?的手臂,他?心头一紧,垂下视线。

“母亲要我去侍疾,我焉能不去?殿下,求求你了。”

柴熙谕抚着她的鬓发,“侍疾自然是要去的,可是你何时能回来?”

陆云娇忽然浅笑,他?心头一松,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她轻声道:“殿下以为呢?我还回得来么?”

柴熙谕哑然。

他?以为不主动说,就能瞒过陆云娇。

可是他忘了她有多聪慧。

为了和他?成亲,能耐下性子,学许多不喜欢的事情。也为了离开他?,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和细节。

陆云娇细细瞧他的神色:“我果然没猜错,这是娘娘的意思?你我分隔几年,等风头过了,就让我们和离,你就能另寻别人……”

柴熙谕拢紧了她,声音发涩:“别乱想。母亲之前召我入宫,我已和她说清楚了,我身边只会有你一个。”

“殿下别骗我了。”陆云娇轻轻按着他?的手背,仿佛如?释重负,“娘娘何等心窍,我又是顶撞她,又是两只猫儿都退还给她,她能不生气?殿下,既然是她给的面子,我们便到此为止吧,别再相互折磨了。”

柴熙谕粗暴地打断她:“这话以后休要再提!”

陆云娇笑了笑,表情非常平静:“娘娘的意思你心知肚明。人生苦短,我们就要这样互相仇视、过一辈子么?这何尝不是放我们彼此一条生路?”

柴熙谕哑口无言。

陆云娇捧起他?的脸,与他额头相触。

他?瞬间恍惚。

他?们有多久没有这般温情了?

“看在我曾经喜欢过你的份上,那些旧怨我都不提了。愿你今后,平安顺遂、无病无灾、荣华富贵地过完这一生。你我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到时候你大胜凯旋,路过金陵,我愿为你备一杯薄酒。”

柴熙谕眼睛红了,“我说过了,你别想……”

一根冰冰凉凉的手指贴在他唇上,让他噤声。陆云娇看着他?,眼中竟然有了笑意。

“越国不敌大周,俯首系颈,家国大事我无从置喙,我认了。你尽力护我家人,我也很感激。可是殿下,我们本不是一路人,你有你的大业,但?我只是个小纨绔。你再多深情,我都会怀疑你别有用心。”

就算把心剖给她看,她也会怀疑是他的苦肉计。

毕竟从一开?始,他?的接近就是别有目的。只是他陷进去了,而她及时脱身。

“娘娘已经把话说得这样明白,再顶撞下去不值得。殿下,她对你很好,你也是很好很好的,别再执迷不悟了。”

柴熙谕摇头,用力抱住了她。

陆云娇在他怀里趴了一会儿,拍拍他?的肩,却听见他?胸膛闷声抽动,稍稍一怔。

他?这是……哭了?

陆云娇心里两股情绪疯狂纠缠。

她怜他?一片真情,可是另外有个声音在心中回荡,让她不要相信,这一定又是他的计谋。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执拗地摇头:“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答应。我只当你回了趟娘家,等我打完吴国,就来接你。”

陆云娇轻叹,“且这样说了。”

皇后这个安排很合她心意,给双方都留足了体面。

只希望到时候他?别纠缠不休。

身上衣物蓦地一松,陆云娇一怔,连忙推拒:“殿下你答应过我……”

柴熙谕抓着她的衣裳,“你都要走了,就一回。”

陆云娇摇头,“不行。”

他?僵了片刻,旋即更加深切地吻了下来。陆云娇能感觉到他牙关发颤,仿佛痛彻骨髓。

屋里窸窣一阵,他?哑声问道:“可以吗?”

陆云娇撇头,不理他?。

又过了一阵,柴熙谕捏着她的下巴,用眼神询问。

如?是再三。

直至陆云娇眼眸朦胧,终于抗不住,点了头。

笔墨纸砚都掀到地上,咣当乱响。兰露柳风悄然退了出去,关上了院门。

红梅缀露,鲜膏软脂,玉骨幽香。

是他命中注定的劫数。

……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她睡得很沉,柴熙谕抱着她,用粗糙的指腹来回摹画她的眉眼,才与她一起睡了过去。

与她分房的时候,他?一直睡不好。只有在她身边,才能求得片刻安宁。

这回折腾得格外的累。陆云娇睡了醒醒了睡,再次醒来时,屋里黑漆漆的,连盏灯也没留。

身上干干爽爽的,身旁已经没有了他?的温度。陆云娇走到窗边,揉着眼睛往外看,才发现东方的天边似乎有一线光亮。

她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这是过了整整一天了?!

房门开着,陆云娇走到庭中,才看见?天边露出一线曙光。

昨日的雨不知何时停的,庭中的花树上还滴滴答答地落着水珠。雨水冲起清新的尘香,水雾一般缭绕着她。

她揉着太阳穴,使劲思索着。

好像有哪里不对,又好像一切都很对。

想了半天,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偌大个屋子里怎么空荡荡的,又遭贼了?!

“王妃醒了?”她懵懂时,霁月端着茶水笑吟吟地过来,“兰露柳风已经把物什都收拾齐整了,车马已经备好了,都在门前等着,殿下的意思是一个时辰后就动身。不过王妃要是还想歇会儿,也不是不行。”

陆云娇愣愣的,还没回过神来。

霁月说什么?柴熙谕放她走?

从她被关在怀月院起,她就没想过能这样平和地离开?王府。她甚至都做好了逃跑被抓,还被他打断腿的准备了。

他?真要放她离开?

正这么想着,不远处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陆云娇略微失望,可是看见?飞雪的时候,顿时无语了。

还以为是柴熙谕又设了个圈套。假意把她放出去,好抓她回来给她立规矩。

飞雪摇着尾巴在脚边转悠,陆云娇揉揉它,问霁月:“殿下呢?”

霁月放下茶水,笑容不变:“殿下上朝去了,让王妃先动身去金陵。等到殿下平定了吴国,就会来金陵与您相聚。”

陆云娇觉得这不是他上朝的时辰,“你和殿下商量好一起骗我?”

霁月讶然,“王妃何出此言?殿下为何要骗您?”

陆云娇心一横。

管不了那么多了!

万一再拖下去,他?反悔了怎么办!

房里已经被兰露柳风收拾过了,物件没剩多少,但?她还是回去把屋里扒了个遍。可是整理到最后,除了金银细软和一条狗,什么都不想带走。

只是翻到妆台,看见?龙蕊簪时,手稍稍停顿了一下。

这是他送的生辰贺礼,要不要带上?

她看了一会儿,还是轻轻地把龙蕊簪放回去。

陆云娇特意选了件简单明快的衣裙,霁月伺候她穿戴齐整。去大门前一看,兰露柳风正等在车马边。每个侍从脸上都稀松平常,仿佛只是送她出去远游散心。

她想到了在临安的快活日子,便情不自禁地放缓了脚步,慢慢走上前,生怕这是又一个梦境。

“王妃!”

“郡主!”

兰露柳风一人一声唤,陆云娇回神,渐渐定下心来。

她不只是建安王妃,她还是昭阳郡主。

她能离开?了!

飞雪撒了欢地往外跑,陆云娇的脚步比它还欢快。

她忍不住笑着问飞雪:“是不是很高兴?”

“汪!”飞雪高兴得差点扑到她身上。

柳风搀扶她上了马车,车马嘶鸣着即刻启程,驶出了建安王府。

陆云娇忍不住挑开?帘子,看向身后。

日光刺破了云雾,清凌凌地落在地面,照得建安王府的牌匾熠熠生辉。匾额上的字迹银钩铁划,仿佛昭示着主人强横坚硬的性情。

这是他精心准备、以深情编织的牢笼。

如?今这个牢笼敞开?了一个口子,她终于要从这里飞出去了。

兰露柳风也随她上了车,兰露终于想起什么,拿出了一个长木匣。

“这是殿下要我转交给郡主的,说是一定要亲手交到郡主手上。”

这般郑重其事,让陆云娇十分好奇。

长木匣打开?一看,是一柄剑,再看又有些眼熟,和他?的佩剑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却比他?的更小巧玲珑。

刚成婚时她还能练练剑法,被他圈得越来越紧时,这剑就再也没见过了,没想到竟然出现在这里。

陆云娇怔忪着,忽然掀开?帘子,回头看了一眼。

门檐下的灯笼尚未熄灭,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招摇。似乎有人立在灯笼下,静静地注视着她。

两人的目光交错了一瞬间,陆云娇匆匆低下视线,赶紧放下帘子,催促车马快些离去。

开?城门的鼓声传遍了坊市,云雾散去,天光大亮。

柴熙谕仍然站在门外,凝望着她消失的方向。

“殿下,”墨竹忍不住现了身,瞧着他?怪心疼的,“要不我们早点启程,跟王妃一起去金陵?”

这一战迟早会来,他?真怕殿下还没打下吴国,就被相思病害得形销骨立。

柴熙谕摇摇头,似乎想从远处的日光里看出车马的影子来。

“不了,她现在不想见到我。”

他?的神情渐渐有些恍惚。

“让她去金陵散散心吧。等她回心转意了,我再去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