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李欣儿到了刘建军家,丁秀莲头上包块毛巾,正在打扫原本给他们用来结婚的房子。
屋里纤尘不染,仍旧是那片喜庆的红色。
李欣儿从阳光下走进丁秀莲视线的时候,丁秀莲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使劲揉了揉眼,赶紧放下手里的鸡毛掸子,几步跑到李欣儿面前“欣儿来啦,今天没忙?”
李欣儿在看到丁秀莲的瞬间,吓了一跳。
才一个多月啊,丁秀莲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眼角的皱纹,向周边蔓延开去,星星点点的癍左一块右一块冒出来。
头发也失去了光泽,从发根到发尾一点点变白。
这哪里还是那个风风火火,天不怕地不怕的丁秀莲啊。
就连腰身都略显佝偻,个子好像都矮了。
五十多岁的人,看着倒像七十来岁的样貌。
李欣儿眼窝发热,心里微疼,知道她这是跟刘建军他们发愁愁的。
“大娘……建军来信了!”李欣儿哽咽着开口。
“来……信了?”丁秀莲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旋即,她一把抓住李欣儿的胳膊,眼里有了亮闪闪的东西“他咋说?他现在在哪儿?
吃的好吗?住的好吗?
冷不冷?热不热?他……不会是去下煤矿了吧?”
李欣儿不敢看丁秀莲那双热切的眼睛“没,他挺好的,没下煤矿,在南方。”
“那他还说了啥?说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我这些天天天做梦梦见他,你说这孩子怎么这么倔,这么长时间了,也不回家。
这个该死的小芳,要是知道她是啥样的人,我说啥也不能让蒋媒婆给建军介绍,都是我的错,我咋就这么欠啊!”
建军娘满心愧疚,却没有一句埋怨李欣儿的话。
李欣儿实在不忍心,看着一个母亲思念儿子变成这个样子,“大娘,建军在那边挺好的,他说得过几个月回来,让我来告诉你们一声,那我先回了。”
说完转身就走。
丁秀莲跟出来,送李欣儿到大门口,遇见个村里的熟人。
李欣儿走出不远,还听见那人问丁秀莲“建军他娘,你最近瘦的厉害,没去医院瞧瞧,是不是病了?”
“嗐!瞧啥瞧,没病,我这身子骨好着呢,这都是养儿子赚的!
不怕你笑话,我生了四个闺女,没操过这样的心,就这一个儿,差点要了我的命,都说要儿子要儿子,有啥用?
将来我儿媳妇,生啥是啥,管它男女,只要是个人,我们家都不嫌弃!”
……
李欣儿加快脚步,一进自家院子,就看见她爹陪着祁厂长和丁会计坐在院子里说话。
“祁伯伯来啦。”李欣儿先打了个招呼。
“哎哟,欣儿回来了,这怎么看着没精神,病啦?”祁厂长眉开眼笑,往起欠了欠屁股,态度恭敬。
“没,天太热了。”李欣儿给几个人各倒了一杯水。
“欣儿,我们是来请你出山的。”丁会计倒是直爽,直接说道。
“出山?出什么山?”李欣儿喝下去半杯水这才问道。
“欣儿同志,我们想请你去厂里当特聘设计师,这不,我连聘书都拿来了。”祁厂长从黑提包里拿出一张聘书,朝李欣儿递过来。
奖状大小,深粉色的底色,上面用黑字写着“李欣儿同志,经研究决定特聘请你为东方红服装厂特聘设计师。”
时间落款是1978年7月25日,就是今天的日期。
祁厂长见李欣儿拿着聘书看,朝丁会计使了个眼色。
丁会计赶紧说道“欣儿,我们厂里的领导班子已经研究过了,你过去之后,工资和我们厂长一样,拿一级工资。
而且你过去干个一年左右,我们帮你把户口落到县城,你就是正式工人了。”
李欣儿把眼睛从聘书上挪到丁会计身上“丁会计,那厂长工资一个月是多少?”
“六十!是厂里最高的,这还不算奖金什么的。”
李欣儿把聘书又递回祁厂长手上“不好意思祁厂长,这个我不能同意。”
欣儿娘正端着几个洗好的西红柿,过来往桌子上放,一听李欣儿说不同意,她脚下一绊,柿子掉地上一个,摔烂了。
“那个,祁厂长你别急,我们再商量商量。”欣儿爹拉上李欣儿,几口人回屋去了。
一进屋,欣儿娘便问道“欣儿,你咋想的?
一个月六十块钱,又不出力干活,就是画几个图图,这比老师工资还高。
别人求都求不来这好事,你咋还不干呢?”
“欣儿啊”欣儿爹也焦急劝道“那东方红服装厂多出名,能进去当个普通工人,那也是吃红本粮的正式工人,咱一个农村的土丫头,这不是一下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你还有啥不满意的?”
李欣儿低着头,受审似的“我就是不想到那样的地方被人管着,整日勾心斗角的,再说我现在做烤串,写文章也不少赚,干嘛去那个地方?”
“欣儿,你这叫不知好歹你知道不?
人家那么大的厂长会计,亲自来请你,你怎么还拿上了?
你那烤串的事儿有一天没一天的,万一被人抓去……你知道我们跟着你有多提心吊胆?
你要是有份工作,每天能穿的体体面面去上班,不得羡慕死村里的人?
将来也能找个城里的对象,何苦一辈子陷在这土窝窝里?”
“就是啊,欣儿你就听我和你爹的,我们不会坑你,这就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儿,是别人一辈子都遇不到的大好事啊。
我们不能陪你一辈子,你还得靠自己,从向阳村一下就变成县城的户口,做城里人,欣儿啊,咱家祖坟冒青烟了。”
李欣儿看着这对善良但目光短浅的夫妻,真是无奈“爹,娘,你们说的我都懂,但是你们听没听过一句话,天上掉馅饼,不是深渊就是陷阱。
我就是一个农村土丫头,人家凭啥在我身上下这么大的本儿?
到时候我过去,干上一年,把设计图交上去百八十张,然后他们说我不行,把我辞退赶回来,那时候咱们的脸往哪搁?”
“啊?”欣儿娘蒙了,看了看欣儿爹“他们那么大的领导,不会说话不算数吧?”
“娘,利益面前还管那些?
你们就是没见识过人心险恶啊。”
欣儿爹也眨巴着眼睛,闺女怎么把谁都想的这么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