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达狠狠地将茶盏一掷,茶水溅到了石桌上,恨声道:“他竟要我母亲跪下求他!我听了消息匆匆赶到时,我母亲已经磕了三个头了。我怕是到死都忘不了张大人那轻蔑的表情,他说,薛达,想往上爬,也得有本钱,你有什么?”
“他将我狠狠地踩在脚底下,我母亲在一旁跪着,我看到了她眼里的痛心和愤怒,她一直哀求张大人,可他反倒变本加厉的侮辱我。”
“那天回家后,我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足足三日,我想不明白,这世道到底怎么了,张大人那种人为何能平步青云,而我这样的人却被他这样羞辱。若不是还要孝顺母亲,我受此屈辱,或许当夜就一根绳子就吊死了。”
“所以你就选择克扣抚恤金这条路?”姜雨笙眼里带着不屑,“你吃人血馒头,和他这样嫌弃鄙视你,有什么不同?甚至你还不如他!”
“我克扣的第一笔银子,那人是张大人的远方侄子,姓张的升迁去了都城,忙着巴结都城贵人,自然对这边的事不会理会了。我将银子扣的只剩下十两,送到张家,原本还有人质疑,可我说他们的儿子在军中犯了事,原本这十两都没有的,他们竟然信了。”
薛达仰头哈哈哈大笑:“那银子握在手心里的时,真重,重的我都拿不起来了。我拿着它想去街上给我母亲置办点首饰,却这么也花不出去。思前想后,我就将银子藏了起来。而一旦有开头,这事便停不下来了。”
“那墙里面全是银子,这些年你克扣了多少?你可知道更多的将士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家里的顶梁柱去参兵,为国效忠,黄沙埋骨,有的甚至连尸骨都回不来,他们日子怎么办?更多的是食不果腹,孤儿寡母的,日子过得极为凄苦。”
“你因为自己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就将这些愤恨转嫁到别人身上,让别人整个家庭来为你的错误负责。薛大人,你可真是个好官啊。”
姜雨笙不是苏俨,没有先行处置薛达的权利,她早就将此事书信给了苏俨,但还没收到他的回复。
如今她也只能道:“依法治国,这才是国之根本。薛大人是非对错,自有律法对你评判。我已将你的事上奏朝廷,在此期间,薛大人还是呆在府里修身养性的好。”
薛达将官帽摘下放在石桌上,又低头看了眼身上的官服,带着些眷恋:“母亲说的是,人这一生都会做错事,人生在世,没人能不做错事,错了不可怕,改了便是。”
“薛大人这话,可以日后下了黄泉,看有没有颜面对那些牺牲的将士们说。”
姜雨笙心情复杂地离开知府,平朔和魏雪竹留在了宜州城,既是看守薛达,也是为了寻找裴玄。
“小姐。”出城了,芍药还是有些不明白,“他都克扣下来银子了,为何不去用呢?既然不用,克扣下来又是为了什么?只为了放在那墙心里,参观用吗?”
“他不克扣,过不去因为没钱打点而所受的屈辱。他去用了,又过不去心里的那道愧疚坎。他贪了抚恤金不假,但他这些年一心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也是真。既不是绝对的恶人,也不是绝对的善人,很难评判他这人这事。”
看芍药一脸懵逼的样子,狄二根轻笑道:“你还是别问了,问了也听不懂。有这时间,还不如跟着小哥多些易容术?”
“马步扎稳了吗?”芍药凉凉地道。
狄二根讪笑两声:“快了,已经八九分稳了。”
马车离开宜州城后一路往北走,如今科勒沁和大奉虽然签订了停战协议,但依旧陈兵山河关,指不定哪一日就突然撕了协议开打。
姜雨笙依旧是客商公子打扮,芍药做护卫打扮,狄二根则将自己易容成了个账房。
“东家,翻过这几座山,再走个二十来里过宝林镇就是科勒沁了。”狄二根递了水囊过去,“我们要在山脚寻户人家休憩一番,明日一早再翻山。”
可结果因为科勒沁和大奉在打仗,这山脚下本就为数不多的几个猎户都不肯收留他们,生怕他们就是某一方营队里的人。
在被最后一家猎户拒绝后,姜雨笙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在这山脚待一晚,好在是夏日了,也不怕冻着。”
“等等。”最后一户猎户家的妻子追了出来,手里拿着几个馕和一壶水,“这些你们拿着。”
芍药接过的同时还递了几个铜钱过去,对方再三推脱不要,一脸愧疚:“若不是在打仗,也不好说不收留。”想了想,她又转身进屋子,拿了丈夫的一把弓和几只箭递给芍药,“你们拿着,万一有危险就不怕了。”
“这山里怎么可能会有狼。有也不怕,来一只小哥踢一只,来两只小哥打飞一双。”
狄二根将马车停在一处地势平缓的地方,将缰绳系在树干上,却见芍药没听他说话,一脸戒备地在周围巡视着。
“小题大做。”狄二根吐槽一句,可入夜后没得多久,原本靠着树干休憩的他被几声狼叫给吓醒了,连忙伸脚踢了踢坐在对面的芍药,“你……你会听到了吗,啊?”
芍药不耐烦的挪挪脚:“听到了,不就是狼叫吗?”
“你……你不怕吗?”狄二根咽了下口水,“听声音还不止一只。”
“你听得到,但只怕狼还在深山处,不会过来的,赶紧睡觉。”
可没一会儿,芍药发现身边紧挨着个人,脑袋都靠在她的肩膀上,她没好气的用肩膀顶开他:“不是说来一只踢一只,来两只踢飞一双吗?”
狄二根嘿嘿一笑:“以后再踢,现在保命要紧。”
好在那狼声叫唤了一阵便没了声音,狄二根松了口气,却见原本还闭着眼的芍药倏然睁开眼,神情严肃,竖耳凝神听了片刻后起身走到马车旁,敲了敲车身:“小姐,我听到了孩子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