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熹微回忆了一下前一世的细节。
在《黑雪》之前，谷雨和她的团队的确查无此人。
她就是典型的那种，不愿向市场和流量低头，一门心思做深度的制作人。
因此，她始终只在温饱线徘徊。
或许是上天被她的勤奋打动，在扑街了好几部文艺片后，《黑雪》终于杀出重围，取得了艺术和商业上的双成功。
庄月竹也是凭借出演这部影片，瞬间跻身一线电影女演员，身价翻倍。
前一世，余熹微就听说，庄月竹起先看不上这部片子。
投资低，布景差，没有一线男艺人合作，配不上她的地位。
但谷雨为了请她，不惜贷款，付她的片酬。
庄月竹才勉为其难地参演。
可是，后来《黑雪》爆了之后，庄月竹又在镜头前假惺惺地说，她一开始就看中了《黑雪》的剧本，才会降价演出。
谷雨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并没有拆穿她的说法。
当时余熹微还傻不呵呵地觉得，庄月竹太可怜了，造她谣的人肯定是嫉妒。
万万没想到，这一世，谷雨出现得正当好。
余熹微坐在一旁没吭声，竖起耳朵听她们的对话。
在被质问为什么不去找经纪人后，谷雨嗫嚅了半天。
“庄老师，我就是来找您经纪人的，但她好像已经走了，这才直接来找您。”
庄月竹拆着头上的发饰。
半天后，斜她一眼。
“你所谓的独立电影，赞助拉到了吗？”
谷雨窘迫道：“赞助……正在谈着，但应该没有问题。”
“呵。”庄月竹嗤笑，“你知道我片酬多少吗？比你拉来的赞助都贵！”
谷雨懵了。
没想到庄月竹说话这么直白，甚至有点恶毒。
她在舞台上不是很清纯端庄吗？
谷雨解释：“我们这个电影虽然投资不多，但制作团队非常专业，我这里有一份剧本，庄老师要不要先看看？或许您会感兴趣，片酬我们好商量。”
庄月竹十分不耐烦地挥手：“没兴趣！”
见谷雨半天没走，她又说：“你还愣着干嘛？走开啊！”
她声音有点大。
除了余熹微听得一清二楚，其他工作人员还以为谷雨是潜进化妆间的私生粉。
所有人都戒备地看着谷雨。
谷雨脸色通红，哭丧着脸，窘迫地离开。
她避开人群，走到楼梯间，直接坐在地上，头埋进膝盖里。
想做一部好电影，真的太难了。
投资拉不到，没法给员工开工资，也请不到演员。
整个项目都是停摆的状态，甚至，她还欠了银行一笔钱。
再还不上，她就要坐牢了。
她快到中年了。
为了心爱的事业，没结婚更没有孩子，一门心思扑在上头，开头几年还想着做出一番成就，让父母骄傲。
可现在？
她只会麻木地思考，怎样才能不让父母受她牵连。
去他妈的电影！
不做了！
谷雨哽咽着撕碎手里剧本。
纸碎片像雪花一样，漫天落下。
落在一个人头上。
谷雨愣了一下，她刚才伤心得太投入，并未发现这里还有别人。
余熹微把头上那片碎纸拿下来，就着昏暗的灯光，仔细辨认。
“天台，夜景。陈榕站在栏杆边，大风吹乱她的头发。她轻哼曲调。”余熹微念出碎片上的内容，“王路站在后面，说：‘陈榕，你快下来！’”
谷雨：“别念了！”
余熹微：“陈榕轻轻一笑，说：‘为什么——’”
谷雨：“别念了啊！”
余熹微停下，因为纸上内容到此为止。
“让我想想。”
她仿佛完全没听见谷雨的话似的，歪头冥想。
“这里，一个轻生的人，她应该是想问，‘为什么所有的苦难都发生在我身上’。”
谷雨愣了一下。
余熹微摇头：“不对，应该是‘为什么我还看不到那颗星’。”
谷雨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今天跟庄月竹同台的女嘉宾。
似乎叫余熹微。
余熹微问：“我这两种说法，你觉得哪个好？”
“已经不重要了。”谷雨收拾地上的碎片，意兴阑珊，“哪种都行，但都不重要了，这个片子拍不出来的，它注定要夭折。”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谷雨胸口起伏，巨大的悲哀涌上来，让她眼眶发酸，“没钱没钱没钱啊！我是个废物制作人，我根本保不住《黑雪》！”
她捂着脸，呜呜地痛哭起来。
等她发泄了一会儿，余熹微才问：“你现在有多少外债？”
谷雨报了个数。
不大不小。
对富裕的人来说，这点钱不算什么，但偏偏能压垮谷雨这样的普通人。
“要做完这不片子，还差多少钱？”
“三千三百万。”
“这么精确？”
“因为演员要花掉三千万！”
谷雨越说越绝望，眼看又要哭起来。
余熹微递了张纸巾给她。
“预算能压到三百万吗？”
她蓦地一问，让谷雨忘记了抽泣。
“不可能的，光演员那块……”
“不要请三千万的演员不就行了？”
“说得轻松。”
“谷制作人，”余熹微蹲下来，认真注视她的眼睛，“你若压到三百万，我就帮你还了欠款，剩下的三百万，我帮你筹。”
谷雨瞬间瞪大眼睛。
“你你你……”她有些难以置信，“你要帮我？”
“对。”
“可你为什么要帮我？”
不是谷雨多疑，实在是圈内这种骗局太多了，她和余熹微是第一次谈话，不得不提高警惕。
“我觉得你这个片子不错。”
“可你都没看过。”
“我感觉的，不行吗？”余熹微扬杨手中碎片，“而且我看了片段。”
谷雨问：“就为了那一个片段，你就要投资我？”
“是，你就当我钱多任性行不行？”
谷雨擦掉眼泪，犹犹豫豫。
她现在非常需要解决燃眉之急，而余熹微就是从天而降的馅饼。
她纠结了好一番，最后说：“那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回去我重新算一下预算，如果能压得下来，我联系你。”
先拖延一下，还可以查查余熹微的口碑。
“可以，但我必须提醒你一句，”余熹微说，“你应当对自己的角色有信心，陈榕不需要用大名气的演员来成就。她本身就可以成就他人。”
她的话，让谷雨眼前豁然一亮。
《黑雪》原本的预算并不多，其实只要不考虑庄月竹，很轻松就能压下来。
临了，余熹微又跟她说了一句话。
“我之所以看中这个项目，因为我觉得，一个偷偷躲在楼梯间崩溃的制作人，应该可以做出点不错的东西。”
谷雨郑重地看她一眼，这才完全相信，她不是开玩笑的。
三天后，余熹微收到谷雨的答复。
“我决定，不用庄月竹，预算可以压到一百五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