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云蘅反握住邱珞珞，待她稍稍平复了些，继续道，“二十年前，裕王，也就是当今的永安帝发动宫变，意图篡位，那场浩劫持续了近一个月，当时的太子，即闵怀太子一党几乎被连根拔起，首当其冲的，便是当年赫赫有名的天策将军顾南征，也就是我的父亲，彼时，二十万天策军围困囿城，裕王临时集结起来的军队虽人数众多，却远不是天策军的对手，奈何军中出了内奸，一夜之间将城内的粮草烧了个干净，天策军在大雪中苦苦坚持了三日，不战而败，囿城被屠，整整二十万天策军，几乎无一生还，除了……我娘。”
二十年前天策军围困囿城的故事，邱珞珞记得幼时是听说书的先生说过的，不过那时已经是永安年间，那样惨烈的故事，已然被谱写成了裕王当年骁勇善战的赞歌。
“囿城作为多年的军事重地，自然也会有传递消息的密道，最后的关头，天策军中数十名精锐在城中百姓的掩护下送我娘出了城，当时我娘还有不到一个月便要临产，身上还带着伤，根本经不起长时间的颠沛流离，许是天无绝人之路，他们出城不久便遇到了我爹，也就是当时任翰林院学士的云宗主，云宗主与我父亲师出同门，后来迫于家族的压力弃武从文，通过科举入职翰林院，朝堂上自然无人怀疑堂堂翰林院学士会与天策军有什么瓜葛，遇到我娘的时候，云宗主已经在囿城外面隐藏了数日，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只得眼睁睁看着囿城沦陷，好在，他最终等来了我娘，还有我。”
云蘅说到这里，邱珞珞基本已经厘清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既是肃清太子党，当年的裕王自然不会留下任何后患，对顾夫人的追杀一定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云起不得不用自己的女儿，来换取故友的儿子一世无虞……
“我娘伤得不轻，又悲痛过度，坚持到把我生下来便撒手去了，我刚满月的时候，远在澶州老家的云夫人即将临盆，云宗主便把我带回了澶州，换走了云夫人辛苦诞下的女儿，母女本就连心，更何况两个孩子相差了整整一个月，云夫人如何能不知道？是以养到我三岁，便也郁郁而终了。至于那个女孩，当年被云宗主一名心腹抱去了上京，本想找一户殷实的人家来抚养，谁知造化弄人，那心腹的母亲是上京一位颇有名望的稳婆，适逢为当时难产的靖西侯夫人接生，孩子出来就断了气，一来怕但责任，二来也想为那孩子找个好归宿，阴差阳错，便有了后来的颜姝。”
是这样，竟然是这样……邱珞珞想哭，又想笑。
她究竟是谁？颜姝？云姝？还是邱珞珞？她甚至不知道造成如今这个局面应该去怪谁，她那位所谓的生父么？如此侠肝义胆，为故友倾其所有，他有什么错？那对稳婆母子？靖西侯府嫡长女，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却无法企及的高度，他们不过是想给自己找个好归宿，又有什么错呢？
邱珞珞失魂落魄地站起来，蹒跚着来到断崖边。
燕环河咆哮着一路向东而去，潭下的水却依然平静，邱珞珞跪坐在崖边，甚至萌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既然她可以从颜姝变成邱珞珞，那再跳一次，是不是还可以变回颜姝？哪怕是死去的颜姝。
总好过背负着无边无际的恨意，没着没落地活在这世上。
“邱珞珞你在干什么？”眼看着邱珞珞整个身子浑然不觉地向前倾去，云蘅大喝一声，一个箭步上前把她拖了回来。
两个人重重地跌在地上，云蘅心有余悸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邱珞珞则一脸平静，眼神涣散，仿佛仍沉浸在自己那方小小、圈闭起来的世界里。
“你怎么了？”云蘅扳着她的肩膀，试探着问道。
不知过了多久，邱珞珞的视线终于聚焦在云蘅脸上，凄然一笑：“有些被吓到了。”
“每次提到颜姝，你的反应总处处透着怪异——”云蘅望着她，一字一顿道，“所以，邱珞珞，你到底是谁？”
“我说我就是颜姝，你信么？”
云蘅下意识松开扳着邱珞珞肩膀的手。
“逗你的，这你也信！颜姝的尸首不是你亲眼看着从下面打捞上来的？”邱珞珞迅速恢复了常态，站起身来掸了掸衣服上的草屑，“好冷，我想回去了。”
“你不想说，就算了。”云蘅神色黯然，“也许迟早有一日，你会心甘情愿告诉我。”
“这世上的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有时你看着是真的，其实可能是假的，有时你觉得是假的，也许，它就是真相。”邱珞珞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转身顺着来时的路缓步向山下走去。
二月的天气，真的好冷。
二人一前一后，沉默着走了大半，云蘅突然问道：“接下来你准备做什么？”
邱珞珞脚步一顿：“我说了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我也说了，做不到。”云蘅趁机紧走了两步，与她并肩而行，“我的身世可是掉脑袋的秘密，整个水云刹知道真相的也没几个，贼船一旦上了，再想下去可没那么容易。”
邱珞珞：“……”
“还有，只死了一个廖氏，两个下人，怎么颜家的事就算了结了？你兜那么大一个圈子设计颜二小姐嫁入太子府，别告诉我就是为了把她择出来？”
邱珞珞冷哼一声：“照你这个逻辑，你跟你爹也算是害死颜姝的罪魁祸首。”
“你若愿意，待这些魑魅魍魉都清理干净了，我就站在你面前让你捅，皱一下眉我就不姓云！”
“你本来也不姓云。”
云蘅：“……”
“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对不起。”云蘅小心翼翼地捏了邱珞珞的衣袖，扯了两下。
“你道歉有瘾不是？”
“不是今日的事——”云蘅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扯得邱珞珞不得不停下了脚步，“我说的是你喝醉酒那日……”
邱珞珞抿了抿唇，沉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