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山?”罗文瀚想到什么,一指那棺椁,“就是这位殉主的丫鬟?”
乐水摇头:“乐山死在两个月前,也就是靖西侯府走水那日,尸首怕是早就不知所踪,如何会被如此厚葬?况且方才听仵作所言,这尸首已经埋在地下将近半年之久了。”
“那除了你与乐山,颜大小姐可是还有别的贴身丫鬟?”罗文瀚疑惑地望了一眼廖氏,继续问道。
乐水又摇了摇头。
“一派胡言!本夫人根本不认识她!”廖氏嘴唇抑制不住地颤着,笼在袖中的手在腿上狠狠掐了一把,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姝儿生前只有一个贴身丫鬟伺候,唤作麦穗的,就是如今躺在棺材中的那具尸骨!”说着又转向乐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这位姑娘,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你究竟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既然是本夫人有心将你囚禁,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颜夫人为何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见乐水因为恐惧而不自觉频繁吞咽的模样,玄岑忍不住插话,“更何况既是人证,难道不应该由大人来审问?”
廖氏忍不住剜了一眼这个跟泥鳅一样滑不溜手的男子,正准备回击两句,却被罗文瀚示意住口,只得悻悻地转过身去。
见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局面一时僵持不下,罗文瀚与莫回对视一眼,扬声道:“来人,带下一位人证。”
下一位人证?廖氏一惊,实在想不出除了乐水,颜姝身边还能有什么能威胁到靖西侯府的知情人,这也是为什么从一开始她便有恃无恐,既然没有确凿的证据能直接证明她害了颜姝,那便需要三个身份、立场各不相同的人证方能给她定罪。
三个?做梦!
只不过,待看清楚外面进来的那道熟悉的身影,廖氏,连同一旁的颜敬与颜崇瞬间就变了脸色。
“赵管事?”廖氏难以置信地摇着头,赵管事是颜家的家生子,上下几代人几乎都是生在颜家长在颜家,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会背叛颜家?!
“草民赵贵,叩见各位大人。”赵管事跪趴在地上,从刚才瞧见颜敬与廖氏,双腿便开始打哆嗦,此时更是连跪都跪不住了。
“赵贵,”罗文瀚问道,“本官问你,靖西侯府的嫡长女,颜姝,究竟是怎么死的?”
赵管事浑身抖得如筛糠般,自那日乐水被劫,自己被一个黑衣人用剑抵着脖子逼问当时颜大小姐被害的真相,他便知早晚会有这么一日,若是只自己一人便也罢了,可他不得不为两个尚未出阁的女儿和不满十岁的儿子着想。
这个时辰,想必他们已经被那些人护送出了上京吧?
“回大人,颜大小姐,是被夫人折磨数日,最终由草民抛到燕环山下的深水潭而亡。”
廖氏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抽干了精气,颓然瘫坐在地上。
“赵贵你个王八蛋——”颜崇怒不可遏,猛地冲开拦挡的衙差,一个箭步跨到赵管事面前,左右开弓扇了他两个嘴巴,“你还是不是人?养条狗都知道护主——”
罗文瀚后退一步,忙命衙差把失心疯了的颜崇拉了走。
“荣王殿下!”颜敬看形势不好,忙到魏祈炎面前跪了下来,“荣王殿下明察,我堂堂靖西侯府夫人,岂是仅凭几个下人胡言乱语便能污蔑的,姝儿虽非廖氏亲生,可廖氏这些年对姝儿并不薄,她若真想害姝儿,为何要等到现在?况且先帝与老侯爷定下婚约的时候,并未言明是侯府的哪个女儿——”
“那是因为当初颜大小姐出嫁的时候,太子已然及冠,颜二小姐却尚未及笄,毕竟只是个随时都有可能作不得数的口头婚约,太子妃的位置,总要先占下了,才能是你们颜家的不是?”玄岑像是提前得了什么高人指点似的,每个字都一针见血地戳到人的心窝窝里,戳得颜敬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魏祈炎抿了抿唇,将颜敬扶起来:“侯爷请起,本王今日只是监审,并做不得主,祸从口出,侯爷与世子还是谨慎些得好。”
罗文瀚将乐水与赵管事画过押的证词仔细收好,对廖氏道:“如今人证物证具在,颜夫人,你可认罪?”
廖氏浑浊的眼珠转了转,一片死灰的脸上勉强恢复了一丝生气,扫了一眼公堂门口的棺椁,与那对血髓玉镯子:“就这些……也能算物证?敢问大人,哪件物证能够直接证明颜姝是本夫人害死的?至于人证——”廖氏笑得愈发肆无忌惮,挨个点着乐水与赵管事,“一、二,两个人证,大历的律法,罗大人应该比本夫人更清楚,这种情况,至少要有三个身份立场皆不同的人证才能给本夫人定罪!第三个人证在哪里,嗯?在哪里?”
“在这里。”一道熟悉的声音骤然在门外响起,声音不大,却如平地一声惊雷,像是将廖氏从头到尾贯穿了般,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颜敬与颜崇更是如坠冰窖,连心脏都仿佛停止了跳动。
颜娆一身鸦青色的太子妃常服,缓缓迈着步子走上了公堂。
莫回几乎凭着本能站了起来,见罗文瀚纹丝不动,并没有要行礼的意思,便又讪讪地坐了回去。
廖氏怔怔地望着迎面而来的颜娆,也不知是不是加了一层太子妃光晕的缘故,明明才几日不见,却显得比往日雍容华贵了许多。
“母亲。”颜娆站在廖氏面前,“不孝女颜娆,见过母亲。”
廖氏张了张口,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罗大人,莫大人,此时此刻,民女并非当朝太子妃,只是靖西侯府嫡次女,颜娆,两位大人有什么话,尽管问便是。”
莫回讪笑着点了点头,又缩回了堂案之后。
罗文瀚恨铁不成钢地横了他一眼,对颜娆礼貌性地点了点头:“那好,颜二小姐,你方才说,自己是第三位人证,是何意?”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区区靖西侯夫人?”颜娆坦然迎上廖氏的视线,“只是颜娆心里清楚,母亲一时糊涂残害姐姐,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娆儿,为了弟弟,为了整个靖西侯府,是吗,母亲?”
廖氏只觉浑身冷得发抖,她看着颜娆两片嘴唇一张一合,明明四周静得出奇,却觉得耳边一片嘈杂,似是有千军万马呼啸而过,而在这鼎沸的嘈杂声中,又清晰得掺杂着颜娆的每一个字,字字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