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是仓促定下的亲事,许多繁文缛节自然是能省则省了。
正月二十四,皇家的使者前往靖西侯府行册封礼,颜娆的名字正式作为太子继妃上了皇家玉牒,颜敬与廖氏亲眼望着使者收好玉牒,回宫复命,这段日子七上八下吊着的心终于彻底定了下来。
正月二十五傍晚,太子府迎亲的队伍十里红妆,浩浩荡荡到了靖西侯府,既堵住了悠悠众口,又保住了皇家的颜面,同时也算是给了已故前太子妃母家一个交代。
“真是一桩天作之合的好姻缘。”邱珞珞站在璋台柳二楼窗前,望着脚下绵延数里的迎亲队伍,与当初送葬的队伍交替在眼前闪现着,刺得她眼睛生疼。
当初坐在那顶轿子里的颜姝,如此这般从靖西侯府前往太子府的时候,可是也有人与她眼下一样,站在暗处,密谋着她接下来短暂而又悲惨的人生?
“妹妹,”邱珞珞的视线追随着那顶八抬的花轿,一双眸子深不见底,“一路走好。”
正月二十六,太子大婚第二日,一道状纸递进了京兆尹衙门。
莫回捧着这块烫手山芋,真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捂着腮帮子在院子里没头苍蝇似的转了半个时辰,原本想着去年倒霉的一年总算是过去了,虽然有惊但好歹无险,至少脑袋还在,脑袋上这顶乌纱帽也还在,这不刚开年,正预备着寻个休沐的日子好好去庙里拜拜,还没来得及启程,麻烦便又上了门。
“告状的,是什么人?”
“是先靖西侯夫人娘家的一个远房亲戚。”京兆少尹隆安回道。
“早干什么去了?!颜家大小姐都死了小半年了,这个时候才来告!新太子妃已经入了府,这个时候的靖西侯府也是他一个远房亲戚能告得动的——哎哟……”莫回牙疼得一阵龇牙咧嘴,被丫鬟扶着坐下来。
“说是,原本以为前太子妃,也就是颜家的大小姐是因被废而自寻短见,却没想到如今继任太子妃的竟是颜家的二小姐,是以那颜大小姐的死因,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你是说——”莫回这个时候也有些回过味来,“他怀疑那颜家先是害了颜大小姐,让皇家因对颜家愧疚而接纳颜二小姐?”
“并非没有这个可能。”隆安道。
“怪不得……”莫回仔细回忆着当初颜大小姐出殡那日的种种怪异,劫棺的黑衣人,莫名消失的尸首,甚至太子自那以后都接二连三得出事,可是——“这颜二小姐不是当初在那璋台柳,被太子——”
“当初太子与侍卫不是也在璋台柳被人摆了一道?这种事情,说不准的……”
“嘶——”莫回倒吸一口凉气,“没那么简单,绝对没那么简单!那个什么远房亲戚,你先派人去查一查,好好查一查,至于这案子……本官马上拟折子,进宫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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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由水云刹天玄司使者玄岑扮演的所谓“远房亲戚”进了京兆尹衙门,邱珞珞刚折回璋台柳,便见聂无忧兴冲冲地抱着账本坐在柜台后面,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了。
“你怎么来了?”
见邱珞珞兴致并不高涨,聂无忧把账本并一沓厚厚的订单塞到她手里,狗腿子地捶背捏肩好一顿操作:“前几日新推出的‘桃花笑’刚一上市,便被一位从江南祁阳来的客商订去了超过八成,邱姐姐,你赶紧瞧瞧,定金已经付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一个月后交货当日全部付清,并且那客商几乎把持着祁阳周边几个州县的全部市场,还打算与咱们签个长期的合作协议。”
“不错。”邱珞珞翻了翻账本,不得不说,聂无忧这小子很有做生意的天赋,短短两个多月,花间一壶酒的酿酒量已经从最初的每次十几缸增至五十缸左右,从选材到工艺,都控制得极为严格,并且总能利用狗一样灵敏的鼻子与狐狸一样精明的心思,当然,还有威远伯府的人脉,拿得到整个上京最价低质优的粮食,如今更是连开拓市场这一块都一手抓了,倒显得她这个大掌柜有点多余。
见邱珞珞两个字就打发了他,聂无忧有点失落:“邱姐姐,我是这样想的,我们的酒早晚也是要卖到江南去的,赶晚不如赶早,运费的话,走水路其实没几个钱,可一经这些中间商的手,那损失的可不是几个路费这么简单了……”
“你是说,到江南开分号?”
“没错!”聂无忧一拍大腿,“江南富庶,这酒价都要比上京高出一大截,除了江南,还有西北、东北,价格是低一些,可架不住量大,如今那几个酿酒师傅也都各自带了学徒,待再学上个一年半载的,咱们分号开遍整个大历也不是没有可能!邱姐姐,我听说从年前开始,秦楼楚馆、云烟阁便已经开始搞些小动作了,你就没想过——”
聂无忧说的没错,从年前开始,确切来说,是从璋台柳在上京火起来那一日开始,原本上京几家赫赫有名的青楼,甚至歌舞坊便已经开始联名抵制了,明里暗里不知搞了多少小动作,只是一来她赋税缴得及时,官府并不想与璋台柳作对,二来璋台柳并未因生意火爆而扩大规模,甚至还刻意控制每日的客源,三来有聂无忧,当然,也可能有其他的什么人暗中操作,令一些心怀不轨的人可能连门都进不来,才能保璋台柳在上京安然无恙地开了这么久……
邱珞珞有些落寞地望了一眼对面的七绝茶庄。
自那日不欢而散后,她便再没有见过云蘅,直到颜娆大婚前,魅影送了玄岑过来与她商议对策,她才知水云刹宗主云起身体抱恙,这一个月,他都在病榻前贴身照料着。
也好,后来她安慰自己,那日的酒,并没有想象中醉人,第二日醒来后她什么都记得,若想装作什么都不记得,怕不是一件太过容易的事情,如此,也好。
“做生意原本就是这样,你做得不好,别人看不起你,你做得好了,别人容不下你。”邱珞珞笑着道,“璋台柳让我在上京安身立命,说是家也不为过,不是说弃了便能随意弃了的,我不争不抢,就当个养家糊口的营生,想来他们也不会过多为难,否则你让这些姑娘们去哪里?”
聂无忧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分号可以开,但不急于一时,这样平白去从别人碗里分一杯羹,还都是些盘踞已久的地头蛇,哪有那么容易?”
“邱姐姐,是我考虑欠周了。”聂无忧不由对邱珞珞愈发佩服起来。
“不怪你,毕竟是第一次做生意,沉不住气也是正常的,这段时间你如果有时间,可以去江南走一走,看一看,正好我也有些事情要忙,待忙过这一段,姐姐陪你一起下江南,让咱们的‘花间一壶酒’遍地开花。”
“真的?”聂无忧一个蹦高,若不是琥珀几人都在不远处忙活,差点就要把邱珞珞抱起来亲一口了。
“真的。”邱珞珞宠溺地摸摸他的头。
“哎,你比我矮那么多,别摸了!”
“矮怎么了?矮就不能摸了,我还比你大呢!”
“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大,看起来就一副还没及笄的模样!哎藕荷,听说你家掌柜的下个月生辰?”
“没错!”藕荷笑眯眯地朝这边过来,“聂二公子可是发愁备什么礼?”
“倒不是因为这个,”聂无忧挑衅地瞥了一眼邱珞珞,“正好上次一个朋友从南海回来,带了一小盒红珊瑚料子,说是磨成珠子穿手串是最好不过的,只是不知该磨几颗才好?”
“嗐,我还以为是什么呢,掌柜的十六岁生辰,自然是要磨十六颗了!”藕荷说着,邀功似的朝邱珞珞一眨眼,“是吧,掌柜的?”
“你——”聂无忧哆哆嗦嗦地一指邱珞珞,“这段日子,你骗了我多少声‘姐姐’!”
“怎么,叫声姐姐亏了你了?”被他这一折腾,邱珞珞一早上的阴霾倒散了不少,也有心思与他掐架了。
“不亏,不亏不亏,姑奶奶,姑奶奶行了吧!”
“贫不贫啊你!”邱珞珞一脚把他踹出了璋台柳,又把账本也甩了出去,“要开门了,赶紧滚!”
聂无忧眼看那比眼珠子都金贵的账本就这样直愣愣地飞了过来,赶紧一把接住搂在怀里:“当心着点,都是银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