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扫房子。
这是大家自聚到一起,将要在璋台柳度过的第一个新年,虽然还有好几日,过节的气氛却越发浓厚了。
藕荷踩在颤巍巍的扶梯上,挥着两条细短的手臂,嘴里哼着小调儿,走马观花地把大堂的柱子抹了一遍,突然想到什么,对替她扶梯子的乐水道:“乐水姐姐,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还有亲人在上京吗?老家呢?”
乐水眼眸一暗,笑着摇了摇头。
“那就留下来!”藕荷慷慨地一摆手,“咱们璋台柳如今也算在上京站住了脚,日后越做越大,肯定是忙不过来的,回头跟咱们掌柜的说说,她肯定没意见!”
“你怎么知道我没意见?”邱珞珞正好路过,握住扶梯猛地晃了两下,直晃得藕荷一阵叽哩哇啦乱叫,“越发没规矩,都做起你家掌柜的主来了!”
说罢,邱珞珞也不顾藕荷苦苦哀求,直接将乐水带到一旁。
“之前想着你身子怕是要养上好一段时日,考虑这个问题还为时尚早,便没与你提过,既然藕荷问起来了,那么对于以后,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乐水低下头,沉默地摇了摇头。
“我不是不想把你留在璋台柳,只是乐水,你自幼跟着颜大小姐一起长大,璋台柳这样的地方,不适合你。”
乐水下意识点点头,转而又觉得不合适,忙又一脸惊恐地摇了摇头。
邱珞珞疼惜地握住她的手:“乐水,我与你家小姐是故交,你不必如此。”顿了顿,又继续道,“既是在侯府长大,应该会盘账?”
乐水又点了点头。
“走马街有家酒坊,是我与别人合开的,刚开没多久,正缺个管账的,待这边的事了结了,你去那边帮衬着可好?”
邱珞珞并非不想将乐水留在身边,可乐水一向心思细腻,五六岁便进了侯府,十几年来与自己形影不离,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甚至某些深入到骨子里的习惯,便是已经竭尽所能做了巨大的改变,可时间久了,她总能发现端倪。
“好。”乐水的声音依旧沙哑,虽然她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可邱珞珞也隐隐猜得出,除了某些特殊的药物,便只有将烧得滚开的水生生灌进喉咙里,才有可能会如此。
祁婶儿在灶上忙了整整一个下午,待到天色逐渐暗下来,邱珞珞吩咐伙计们把大堂的桌椅拼在一起,足足两丈有余,热气腾腾的饭菜与沁人心脾的美酒接连上了桌,炭盆里的炭火哔哔剥剥,衬得整个璋台柳的气氛甚至比白日里还要热闹许多。
藕荷与路七两个天生坐不住的人端着碗筷上蹿下跳,没几个回合就干起架来,月白难得换下一身白衣,穿了件极其罕见的绯色窄袖便服,看起来格外接地气,阿茶端着刚盛好的米饭,围着桌子转了半圈,最后碰了碰月白的肩膀,示意她往旁边挪一挪,十分不情不愿地挨着人家坐了下来……
邱珞珞捧着一碗热腾腾的汤小口嘬着,被热气熏得视线都有些模糊。
“祁婶儿——”几杯酒下肚,邱珞珞整个人都有点飘,醉眼迷离地扯着祁婶儿的袖子,挨个儿点了几个桌上的菜,“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个,方才我看灶上还煨着?”
祁婶儿笑着道:“是,掌柜的,看大家兴致高,便多做了些,怕不够吃……”
“什么够不够的,多少是个够啊!你看看,你看看这一个个饿死鬼投胎的,你就是再给她一头牛,她也吃得下!”
邱珞珞伸着一根指头指了一圈,最后落在藕荷身上,藕荷一个鸡腿刚塞进嘴里,一时间咬也不是,不咬也不是。
“掌柜的,您是不是……喝多了?”琥珀小心翼翼地问。
“多?”邱珞珞晃晃悠悠地端起之前被自己霸占着不许任何人碰的酒壶,揭开盖子翻过来倒了倒,控出三五滴来,一脸无辜地望向琥珀,“不多了啊!”
“我指的不是酒壶里面还剩——”琥珀认命地闭嘴,明显这个时候任何解释都显得有些苍白,“罢了,掌柜的,要不您还是上去休息吧?”
“不用!琥珀,你去把灶上那些都——”邱珞珞又一指厨房的方向,却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定在了那里,两眼也跟着发直——她竟然想不起来方才打算干什么来着了!
众人便都战战兢兢地放了碗筷,大气不敢出地等着她。
突然,邱珞珞一拍脑袋,“给对面送过去!就几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男人,怪可怜的,哪个看着都不像是会烧菜的……”
“嘁——”阿茶最先翻了个白眼,端起碗一通扒拉,“吃,赶紧吃,要不然也是便宜了别人!”
大家这才都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喝多了的邱掌柜,胳膊肘竟是往外拐的!
没过多久,一阵秋风扫落叶,桌子上也就不剩什么了。
藕荷抹了一把泛着油光的嘴:“所以说这酒它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人酒后乱性,有人酒后失德,今儿算是大开眼界了,还有人酒后六亲不认的!哎,你们说,咱们掌柜的是不是看上对门那少东家了?”
“咳咳咳……”琥珀差点被汤给呛了,“别瞎说,那不是因为若没有人家帮忙,咱们乐水也不会这么快就好……”
“看上就看上呗,男未婚女未嫁,有什么不能说的!”藕荷不服气地嚷嚷,“再说了,那云公子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要银子,嘿,还有银子!别说是掌柜的了,我也喜欢啊……”
没想到,这个时候的邱珞珞耳朵不是一般的好使,一阵风似地刮过来,勾住了藕荷的脖子:“你也喜欢什么?”
“鸡腿!”藕荷哆哆嗦嗦地举起手中还没来得及丢掉的骨头,“我也喜欢鸡腿……”
“我当是什么呢!”邱珞珞满意地摸了摸藕荷的头,笑得见牙不见眼,手臂上的力道却丝毫未减,“不就是鸡腿嘛!我们藕荷喜欢吃,掌柜的以后天天给你买!”
“谢、谢掌柜的……”藕荷一动也不敢动,确切来说是动不了,僵着脖子转了转眼球,用口型朝大家道,“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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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面前刚摆好的多半是从上京最有名的天香楼叫的一桌子精致而又丰盛的菜肴,琥珀紧了紧手中的食盒——相对于眼下怎么说,她更发愁的是,回去怎么交代?
“琥珀姑娘,这是什么?”玄玥迎上来接了琥珀递上去的食盒。
“我们掌柜的,哦不,是祁婶儿,祁婶儿做了些拿手菜,叫拿过来你给你们尝尝,不过——”琥珀笑得有些尴尬,“也不知道你们已经——”
“湖米茭白,莲蓬豆腐,炙羊肉,酱焖鹌鹑……”云蘅却是一脸期待地望着玄玥从食盒中端出来的菜肴,把面前的盘子往两边推了推,“来来来摆这儿,都是本公子爱吃的!”
却没注意到端坐在身侧的水清禾那张脸已经快与外面的夜色融为一体了。
宋掌柜显然是和稀泥的一把好手了,夹了一筷子摆在自己面前的那道“白扒鱼唇”:“天香楼的饭菜果然是上京一绝,这品相,这味道,”又放在嘴里嚼了嚼,“这口感,绝了!”
“那确实。”魅影附和道,“据说天香楼做菜那是出了名的用料考究,单说这一道‘白扒鱼唇’,那就得几十上百条鱼,只取鱼唇,剩下的要么任其腐烂,要么伙计们自行处理,否则也不至于一盘菜便三五两银子,简直是暴……暴什么来着?”
“暴殄天物。”玄宿这个时候倒与魅影一拍即合。
“对,就是这个词!”魅影说着,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夹了一块莲蓬豆腐放到嘴里。
“啪——”水清禾一把将筷子摔在桌上,厉声对身后的冬灵道,“把菜都收了,拿回郡王府喂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