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代价

“会与不会,都不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所能随意揣测的,各位说话算话,方才的话,出了这隔间,可就都作不得数了!”雪青点到为止,煞有介事地威胁了几句,“不过话说回来,太子殿下倒是许久不曾来璋台柳了。”

齐公子压低了声音,促狭地笑道:“雪青姑娘不会不知道吧?上次太子殿下在璋台柳栽了那么大一个跟头,那之后的一个多月里,连茶馆里的说书的,说的都是当朝太子竟是断袖的故事。”

“不是京兆尹莫大人都出来澄清了么?”雪青笑,“虽说收效甚微,不过如此便闭门不出彻底沉寂下来,倒显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倒也不都是因为这个,”陆公子的祖父出身御前侍卫,在宫里倒是有些耳目,“听说是沈皇后的意思,毕竟如今荣王颇得圣心,还是收敛些的好,不过太子殿下那性子,岂是说收敛便能收敛的,以后碰上机会,一准儿得露面,哎,雪青姑娘,听说璋台柳过些日子要举办才艺会?”

“没错,定在了腊月十五,由我们掌柜的亲自策划的,名字呢,也算俗中带雅,就叫作——‘花落谁家’。”

“陆兄说的没错,以前上京诸如此类的活动,太子殿下是决计不会错过的。”齐公子意味深长地道,“不知道这次会不会来?”

“不一定,”柳士卿笑着摇头,“璋台柳可是太子殿下为数不多谈之色变的地方。”

“那就——”齐公子举起酒杯,“拭目以待?”

“拭目以待!”陆公子也跟着举杯。

“那就拭目以待。”柳士卿与雪青亦举杯。

四个人的酒杯碰在一起,“当”的一声脆响,正敲在了隔壁的颜娆早已经摇摇欲坠的心坎上。

此次暗中跟着颜崇来到璋台柳,虽是受母亲所托,她却也早就想来瞧一瞧,这座当初差点令太子一蹶不振的青楼究竟长什么模样,没想到颜崇不过是中规中矩地寻了个姑娘下棋玩骰子,动静是大了些,却还不足以惹出乱子,反倒是隔壁这些令她胆战心惊的谈话,让她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当初得知荣王与邱家嫡女联姻,父亲是慌过一阵子的,甚至动了直接请出先帝那勉强算得上口谕的口谕,将她送进太子府,可又怕因此惹恼了沈皇后,彻底没了退路,最后还是与父亲交好的右相石溪白给了句定心丸:“无论是沈皇后的颜面,还是太子正妃的尊严,都不容许商贾之女随意践踏!”

可方才那位不知名的公子说的没错,连一向清高的荣王都妥协了,皇位面前,颜面算得了什么?尊严又算得了什么?

她实在太了解太子了,只看结果,不重过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倘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她都不能容忍一个商贾之女骑在她头上作威作福,她等不及了,她一天都不想再等下去了……

颜娆愤愤地捏着手中的琉璃盏,面目狰狞——父亲,母亲,既然你们不为女儿着想,那女儿便要为自己筹谋了。

望着颜娆失魂落魄离开的身影,邱珞珞站在三楼走廊,手指有节奏地在栏杆上叩着。

“心情很好?”月白歪过头看她。

“可以这么说,”邱珞珞笑,“鱼上钩了。”

“鱼是上钩了,锅可还没着落呢!”月白嗤之以鼻,许是一起走了一趟靖西侯府,也算是共同经历了生死,如今邱珞珞事事不瞒她,她与邱珞珞讲话也越发随意了起来。

邱珞珞也不甚在意:“无妨,不就是一口锅么,本掌柜有的是法子叫他来!”

“掌柜的,掌柜的!快,快去看看,乐水姑娘醒了!”

邱珞珞与月白齐齐循声望过去,只见胭脂脸涨得通红,显然是刚从七绝茶庄一路顺着小楼梯跑上来。

“真的?”邱珞珞眉心一跳,顾不上换衣服,便跟着胭脂又去了七绝茶庄。

“邱掌柜,那姑娘——”宋掌柜刚起了个头,只见邱珞珞身形从他面前一闪,一阵风似的上了楼,后半截便生生咽了下去,连连摇头,感慨现在的年轻人,冒冒失失的,太不稳重了。

邱珞珞与云蘅进来的时候,乐水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塌上。

一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屋顶的椽子,身上的伤养了这些日子,倒是没有什么大碍了,可待意识逐渐清明,这些年没日没夜的折磨,被抛下深潭的小姐,以及死不瞑目的乐山便统统浮现了出来。

“你是乐水?”邱珞珞将声音压得极低,生怕一不下心惊扰了她。

乐水动作与反应都明显比平日里慢了许多,闻声缓缓偏过头来,眸中尽是茫然。

“我姓邱,与你家小姐是旧交。”邱珞珞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云蘅,“这位云公子,也是你家小姐的……朋友。”

“你们……认识我家小姐?”乐水的声音沙哑得令邱珞珞的心为之一颤,不知是昏睡了这些日子的缘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邱珞珞点了点头,握住她的手:“你感觉怎么样?”

谁知这一握,像是触动了她记忆中的某处机关,乐水双目圆睁,猛地抬起半边身子,一把抓住了邱珞珞的手,大口喘着粗气:“救她,救救她!我家小姐……他们要害她,把她丢在燕环山下的深水潭!她没死,她还没有死——”

突然,乐水的目光触及房内地上燃得正旺的炭火盆,方意识到距离那个噩梦般的初秋,已然有数月之久,像是突然被抽干了精气般,攥着邱珞珞手腕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邱珞珞鼻子一酸,忍不住别过脸去。

“他们是谁?谁要害你家小姐?”云蘅见状,身子往前倾了倾。

乐水好不容易稍稍平复下来,抬眼看了一眼云蘅,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根本来不及去辨别真伪,只得选择无条件信任他。

“侯夫人,二小姐,”她急促地道,“麦穗,紫苏,还有侯夫人院子里的赵管事。”

除了紫苏,倒是与夜探靖西侯府那日,他命魅影从赵管事那里逼问出来的毫无二致。

“那你和乐山……”尽管心里早就有了数,邱珞珞还是忍不住问,“也是颜娆,我是说,颜家二小姐做的?”

想到乐山,乐水早已哭到干涸的眸子一片荒芜,木然地点了点头。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云蘅压着怒火。

为什么?邱珞珞内心苦笑,也是在得知乐山乐水没死之后她才想明白,当初嫁给太子的时候,颜家的人怕是谁也拿不准太子与沈皇后对自己的态度,便索性扣下了她视若姐妹的乐山与乐水,只要这两个人还留在颜家,便是她有朝一日得了势,也会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至于颜娆,朝思暮想的太子妃的位置被自己霸占着——

“起初是因为二小姐嫉恨我家小姐,她动不得小姐,便只能拿我们撒气。”乐水语气悲凉,“后来,便是因为我与乐山亲眼瞧见了赵管事把我家小姐推下深水潭,之后二小姐一直没能如愿嫁与太子,心里有火,总是要有个地方发泄的……”

“畜生!猪狗不如!”玄玥原本倚着门框立着,这些日子贴身照顾乐水,被她遍布全身的触目惊心的伤口刺激得整个人就像一根行走的导火索,一点就着,“哗啦”一声拔了剑,“我去弄死她!”

“行了,你就别跟着裹乱了!”云蘅横她一眼。

“这么一剑下去,岂不便宜了她?”此时的邱珞珞异常平静,站起身来细心地为乐水掖好被角,“把身体养好,害死你家小姐,还有乐山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会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