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你先进去,带着大家走,我断后。”邱珞珞说着,这才发现玄宿身上还背着一个人,“怎么,还有人受伤了?”
夜幕中,邱珞珞甚至连那人的轮廓都看不清楚,只闻到空气中若隐若现的血腥味。
“出去再说。”云蘅道,“玄宿,你先走,玄玥跟上。”
玄宿点点头,见那密道只半人多高,便将背上的人放下来,打横抱着,幸而勉强能够进去。
进了密道,云蘅才体会到方才邱珞珞所说的“委屈”究竟是什么意思,这密道显然是不专业的人用不专业的工具用一种不专业的方法一点一点挖出来的,四尺来高,猫着腰走,不仅腰疼,头也疼,稍一抬就会在凹凸不平的顶上剐一下子,能不疼么?
“既然挖,为什么不能挖高一点?”云蘅小声嘟囔。
“挖的时候年纪还小,只有这么高。”半晌,走在前面的邱珞珞轻声道。
云蘅笑:“说的好像是你挖的似的……”
邱珞珞却不再说话了。
那时大概是……八九岁吧?记不太清了,廖氏嫌她不安分,不许她学着学那,更不许她出府,到后来索性禁了足,若非传唤,连院子都不让擅自迈出半步。
幸而那时候虽然年纪小,却不傻,能想到廖氏怕是就为了把她养成个废物,出嫁后早些被休了才好,于是想了这么个法子,每日夜里溜出去,在母亲出嫁前闺中好友的帮助下,学了不少傍身的技能,虽没能帮到之前的颜姝,却阴差阳错成就了今日的邱珞珞。
约摸走了半炷香的时间,终于到了尽头。
“这是……”云蘅环视一周,“先侯夫人陪嫁的宅子?”
“这你都知道?”邱珞珞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熟练地进屋掌了灯,“看来之前下了不少功夫。”
“不敢,不是也没想到这口枯井下面竟是直通靖西侯府的密道么?”云蘅酸溜溜地道,早知道这么方便,之前费那事儿呢!
邱珞珞懒得搭理他,把内室的床榻简单收拾了一下,给玄宿放下伤者:“月白,去请个大夫来,这是谁?怎么伤得这样重?她——乐水?”邱珞珞倒吸一口凉气,猛地回头望向云蘅,“你们是去闯地牢?!”
云蘅没急着回邱珞珞的话,先示意玄宿拦下了月白,出去请大夫,又探了探昏迷不醒的乐水的脉搏,确认短时间内并无性命之虞,最后才叮嘱玄玥在一旁照料着,与邱珞珞一道来到院子里。
冬日的夜,冷得透彻心骨。
二人皆是一袭墨色的夜行衣,各倚着一根廊柱,相对而立。
“手臂可是好些了?”不知过了多久,云蘅先开了口。
邱珞珞下意识握了握犹在隐隐作痛的小臂:“快了。”顿了顿,又笑着道,“有很多话想问?”
“是,”廊檐下的风灯在夜风中摇摇晃晃,映得邱珞珞的素颜不那么真实,云蘅一时有些恍惚,“不过,子曰‘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说了不问,便不会问。”
有那么一瞬间,邱珞珞是想要把这段深埋在心底离奇怪诞的境遇和盘托出的,哪怕云蘅不会信,哪怕他把自己当作失心疯,总好过像现在这般,心口处仿佛压了块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可话到嘴边,却总少了最后那股子不顾一切的勇气。
“乐水——”邱珞珞斟酌着道,“只是个人证,片面之词,微不足道,并不足以给颜家的任何人定罪。”
“我知道,”云蘅望着她的眼睛,“那个赵管事,我有法子让他说实话。”
“不够的,大历律法规定,在没有证据,且嫌犯不肯亲口认罪的情形下,至少要有三个身份立场皆不同的证人,方可定罪。”
“三个而已,不就只差一个了么?”
“却是最难的一个。”
“无妨。”云蘅笑得愈发温和,“总会找到的。”
说实话,邱珞珞没想到云蘅最终会采用这种法子来揪出杀害颜姝的真凶,听起来实在不够水云刹,就连她一开始也是计划从颜崇入手,再一步一步将颜娆与廖氏请入瓮中,用她自己的法子,让她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你倒是乐观。”邱珞珞往内室看了一眼,玄玥正用帕子沾了温水仔细为乐水擦拭脸上的血渍,“颜大小姐若泉下有知,一定会感激你的。”
“是么?”云蘅仰头,望着浓得化不开的夜幕,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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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西侯府在沈皇后生辰当晚遭了劫的消息很快便不胫而走,传遍了上京的大街小巷,至于被劫了什么东西,有人说是银两,也有人说是器具,甚至还有人说是姨娘,至于具体的真相,反倒被这些五花八门的揣测给压下去了。
一连几日,京兆尹衙门、巡城御史以及京防指挥司的人在全城展开了地毯式搜索,百姓人人自危,就连璋台柳的生意也跟着惨淡了不少。
邱珞珞对此并不慌张。
那日从靖西侯府带出来的木匣子,看着不大起眼,邱珞珞一打开,差点把琥珀几人给晃得厥过去。
价值不菲的珍玩玉器,金锭首饰,这也罢了,尤其底部还铺了厚厚的一沓银票,都不用拿出来数,明眼人也能瞧得出来至少是数以万计的。
“这是——”待旁人尽数散去,月白欲言又止。
“颜大小姐的母亲留给她的东西,临走前给我了。”如今提起颜姝,邱珞珞已经能够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敷衍人的理由也是信口而至,果然谎话说得多了,连自己都要信了,更何况,谁又能去查证她话里的真伪呢?
至于其他人,便更好打发了,她邱珞珞可是上京首富邱家出来的,藏个万八千的私房银子,那还不跟玩儿似的?
那日玄宿也不知从哪里请来了个须发半白的老大夫,不仅嘴严,医术还高,外用内服几贴药下去,乐水虽说还未彻底苏醒过来,可眼看着之前白成了一张纸的脸渐渐有了血色,偶尔梦呓几句,至少看起来像个活生生的人了。
云蘅列了一大堆的理由,什么“大夫出入方便”、“环境适合休养”、“安全更有保障”诸如此类,最后索性将“人是他救的”都腆着脸搬了出来,硬是将乐水留在了七绝茶庄,叫玄宿与魅影实在是想不通,明明七绝茶庄都是些粗手粗脚的大老爷们儿,虽说是有个玄玥,可人家经层层选拔进入天玄司,精心培养这些年,不是为了当丫鬟伺候人的!
“连主子的心思都猜不明白,我看你俩的好日子也快到头儿了!”宋掌柜仿佛黏在了躺椅里的虎皮上,眼也不睁,手里的文玩核桃转得啷啷作响。
“说话别夹枪带棒的,你明白?”魅影撇嘴。
“那是自然,我吃的盐——”
“比我们吃的米还多,您过得桥比我们走过的路还多,您老岁数还比我们俩加起来要大呢,跟这有关系么?”眼看宋掌柜又要将他倚老卖老的那一套搬出来了,玄宿先发制人,将他堵了回去。
“怎么没关系?凡事动动脑子,不要只用眼睛看东西。”
“不用眼睛看东西?”魅影有点懵,“除了眼睛,您老人家身上还有其他地方能用来看东西?”
宋掌柜忍无可忍地翻了个白眼,使劲儿用指头戳自己的心窝子,“我说的是这儿,心!用心!我救不了你!”
“嘁!”魅影嗤之以鼻。
玄宿却十分上道儿地凑到宋掌柜面前:“别理他,我,我还有救,您说道说道呗!”
宋掌柜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总算是在玄宿这儿找回了点面子,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上面:“你说,楼上客房里躺着的那位姑娘,除了少主,谁最紧张她?”
“那自然是对面的邱掌柜。”
“这不就是了,一日恨不得过来看三回。”
“所以呢?”
“什么所以?”
玄宿眨巴着一双清澈而又无辜的眼睛:“所以少主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也救不了你!”宋掌柜气鼓鼓地一拂袖子,终于离开那张躺椅,去柜台后面理账去了。
“故弄玄虚!”玄宿小声嘀咕了句,一抬头,正瞧见邱珞珞进来,“邱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