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荣王

邱珞珞思绪被拉了回来,站起身拿抹布三下两下收拾干净又洒了一桌子的茶水:“云少主不必费心试探我,我邱珞珞虽称不上什么君子,却也不是背信弃义的小人,之前的约定依然有效,只是眼下要先失陪了,云少主请自便。”

邱珞珞笑着,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还有,后门在西北角,若云少主实在不习惯,非要翻墙越窗,我也不介意当一回小人,反正一没签字二没画押,红口白牙的,说出去谁信呢?”

云蘅脸上的笑登时便有些挂不住了。

邱珞珞像只战胜了的斗鸡,脊背一挺下巴一扬,迤迤然转身离开了,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

“呵……”云蘅轻笑一声,将一直候在门外角落里的魅影唤了进来。

“少主。”见对面半晌没动静,魅影疑惑地抬起眼皮,对上云蘅咄咄逼人的视线,下意识吞了口唾沫,“公子。”

云蘅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少主”一词,怎么说呢,在水云刹听着倒是十分受用,可一到了名流云集、才子遍地的上京,总觉得听起来有些——流里流气的。

“你去听听天字间的动静,别给人发现了。”

魅影摸了摸鼻子,莫名有些委屈,自打坐上地玄司首座的位置,听墙角这种活儿是许久没有做过了。

云蘅原本已经轻车熟路地跃上了窗棂,却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笑着摇了摇头,又跃了下来,在魅影略显吃惊的注视下大摇大摆出了隔间,顺着小楼梯朝后门的方向去了。

当初邱珞珞懒得动脑子,二楼便按《千字文》为隔间取的名字,开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十六字,对应十六个隔间,虽然与“风雅”沾不上边,但是管他呢!

一路顺着走廊过来,经过天字间的时候,邱珞珞刻意放缓了脚步,里面时不时传出魏祈昀低低的谈笑声,恍如隔世,令她浑身的血液都有些凝滞起来。

“掌柜的?”隔间的门猝不及防地被人从里面打开,是琥珀。

邱珞珞猛地后退一步,示意琥珀赶紧把门关上。

琥珀有些疑惑,青楼这种场子,见识的达官贵人太多了,别说如今这璋台柳,便是之前的万花楼,也是接待过丞相家的公子的,虽说皇家的人确实是第一次见,方才送酒水吃食的时候自己也腿肚子打颤,不过掌柜的实在是没理由吓成这副模样啊……

“月白在哪儿?”邱珞珞压低了声音。

琥珀想了想:“方才说是去后院与威远伯府上的大公子比划拳脚,有好一阵子了,这个时候多半回房去了。”

邱珞珞点点头,也不管琥珀是何反应,便心事重重地上了楼。

“谁?”刚在门口站定,里面便传来月白的声音,随即里面一阵悉悉率率,房门打开,露出月白那张覆了些细汗却依然绝美无双的脸,“掌柜的?”

邱珞珞打量着面前的月白,清冷,孤傲,目空一切,相识至今也有些日子了,却连她笑起来是什么模样都没见过,可一旦温顺起来,又几乎能够满足任何男人的虚荣心与征服欲,这样的女子,对见惯了阿谀奉承、温香软玉的魏祈昀来说,绝对是没有招架之力的。

“月白,”邱珞珞斟酌着开口,“这些日子在璋台柳,可还习惯?”

“掌柜的,您有什么话,直说便好。”月白一个闪身,将邱珞珞让了进去。

邱珞珞一阵头疼,跟敏感而又聪明的人打交道,太耗心神。

“那我便不绕圈子了。”邱珞珞在房内踱着步子,“月白,你会作画,对么?”

月白一怔:“你怎么知道。”

“在折枝嬷嬷那里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拿了根树枝在地上涂涂抹抹,画的是顾恺之的《洛神赋图》,当时你只画了柳岸边张望的曹植,又是在泥土地上的信手涂鸦,粗糙得很,我却仿佛能看到水面上的洛神。”

月白静默下来。

犹记得小时候时常偷偷潜进父亲的书房,对着那一卷卷丹青垂涎三尺,偶尔兴起也会裁了父亲视若珍宝的扬州宣纸学着临摹,哪怕事后被发现了要在祠堂里跪上大半日,依然乐此不疲,后来渐渐长大了些,父亲发现她临摹地也越来越像那么回事,便不再管束,甚至还特意买来上好的纸墨给她作画。

只是这一切都在六岁生辰那一日戛然而止,此后的十余年,她便极少再拿起画笔,毕竟于她这种颠沛流离的人而言,显然一身自保的功夫更实用。

“璋台柳今日来了一位客人,”见月白迟迟不作声,邱珞珞继续道,“这位客人很特殊,你一定有所耳闻,但却从未谋面,此人出身显赫,生平最爱两样东西,美人,与丹青。”

月白神色愈发冷淡下来:“掌柜的其实大可不必跑这一趟,月白既是璋台柳的人,便不会跟自己的饭碗过不去。”

“这位客人,是太子。”

邱珞珞话一出口,月白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随即一双漂亮的杏眼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跳动,邱珞珞都不用看,便知道那是,怒火。

“现在,我把他交给你。”邱珞珞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月白,你只要记得你的命是别人千辛万苦救下来的,哪怕是你自己,也不应该将它视若草芥,况且如今你不是一个人,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与璋台柳息息相关。”

月白犹豫着做了一个牵扯嘴角的动作:“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邱珞珞笑了笑,将月白按在梳妆台前,亲手用篦子为她绾发:“颜家大小姐,废太子妃颜姝,与我是旧识。”

“什么?”月白猛地回头,发丝被扯得生疼。

“上京城就这么大,那日你一说,我便猜到了。”邱珞珞为她揉着被扯痛了的头皮,“这其中的关系错综复杂,一句两句话也说不清楚,但是,若你真有心为她做些什么,便按我说的去做,而最要紧的,便是保护好自己。”

“好。”半晌,月白望着镜中美得不可方物的自己,轻声道。

天字隔间内,三杯两盏酒水下肚,瞧腻了舞台上的莺歌燕舞,魏祈昀明显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正欲命贴身侍卫佟阳唤来伙计,便见门口人影一闪,进来两个年轻女子。

因着每日抛头露面,周旋于形形色色的男人之间,邱珞珞便习惯了每日里浓妆艳抹,衣饰也尽量挑暗沉老旧的款式,倒将原本的姿色遮了个七七八八,相较之下,走在后面一身白衣胜雪的月白一下子便入了魏祈昀的眼。

“民女邱珞珞见过太子殿下。” 许是之前魏祈昀留给她的印象太过深刻而可怖,尽管心里清楚自己如今改头换面,对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认得出,邱珞珞依然几乎透支了全部的定力,方能够维持着表面的镇静,福下身子,视线却始终不敢与魏祈昀的对上,“不知殿下光临,有失远迎。”

“免了。”魏祈昀一摆手,目光却肆无忌惮地在月白身上打着转,“这位姑娘是——”

“这是——”

“慢着!”邱珞珞刚一开口,魏祈昀便打断了她,“让本宫来猜一猜,坊间流传璋台柳有四绝,‘雪青才学贯西东,半江瑟瑟半江红,今夜剑寒今月白,浪酒闲茶一场空’,方才这位姑娘一进来便带着一股肃杀之气,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月白姑娘?”

话音刚落,月白上前一步:“月白见过太子殿下。”

“好……哈哈哈,好……”魏祈昀笑着,拍了拍身边唯一空着的一把椅子。

月白笼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正欲坐过去,却被一命身着白衣的男子拦了下来:“姑娘腰间的软剑可否卸了?”

邱珞珞闻声抬头,这才注意到与魏祈昀一道来的男子。

“是你?”

那男子二十岁左右,生得雍容华贵,五官与魏祈昀颇有几分相似,都是剑眉星目的端庄模样,只不过魏祈昀面色蜡黄,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股子纵欲过度的虚浮,可此人却多了份谦谦公子的温润如玉,正是璋台柳开张那日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