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交易?”
“你我互相不追问对方的身份,也不好奇各自的目的,你将你知道的东西告诉我,而我的人,随时可以给你用,如何?”
邱珞珞有些愣神地望着云蘅。
条件听起来确实诱人,可如论是对此人,还是对水云刹,她都几乎是两眼一抹黑,就算十有八九不是敌人,可将身家性命赌在这样一个可谓一无所知的人身上……
她可是死过一次的人,惜命得很!
“邱掌柜其实大可不必如此。”云蘅看起来倒是成竹在胸,不疾不徐地给二人各斟了杯茶,“当日将靖西侯府的底细透露一二,邱掌柜心里怕是早就有了打算,如今我只不过是将此事摆上了台面,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至于交易的筹码,邱掌柜若是不满意,自然是可以再商量的。”
“说什么,不说什么,主动权在我,而云少主连我究竟想要做什么都不知道,便敢将水云刹的人给我用,怎么看,好像都是云少主吃了亏。”许久,邱珞珞笑着道。
“无妨。”云蘅身子微微前倾,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眨了眨,“荣幸之至。”
云蘅生得好看,却不是那种端庄周正的好看,有点明眸皓齿、面如傅粉的意思,若非刻意收敛,一双眼睛便永远带着三分笑意,可那笑意却极少到达眼底,整个人便看起来有些粉饰过后的冷淡——他就在你面前,不足咫尺的距离,却好似隔了十万八千里,看不真切,更猜不透彻。
这种人往往是最难打交道的,若是可以,一定要离得越远越好……邱珞珞此时的头脑异常清醒。
“好。”谁知话一出口,却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
水云刹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无论靖西侯府还是太子府,都被一种叫作“权势”的东西包裹得密不透风,饶是水云刹手中的榔头再硬,寻不到致命的破绽,也是无从下手,而她,便是嵌在里面的那个木楔子,一个小小的木楔子成不了什么气候,却能引着榔头长驱直入,大杀四方。
云蘅缓缓吐出在喉头滞了许久的一口气,举起手中的茶盏。
既然迈出了这一步,邱珞珞反倒放松下来,端了自己的茶盏,正要碰上去,突然想到什么,颇有些不解地道:“既然七绝茶庄是水云刹的据点,那日你为何要冒险选择藏身到璋台柳?”
“呵,”云蘅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本少主为何要给自己人找麻烦?”
邱珞珞:“……”
云蘅也意识到自己一时嘴瓢,说错话了,绞尽脑汁打算找补一下子:“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有些缘分冥冥中自有天定,你看,若不是当日阴差阳错,你我如今也不能够如此愉快地互利共赢,对不对?”
“愉快”两个字显然又令邱珞珞想起了某些“不怎么愉快”的经历,冷笑一声,将举到一半的茶盏又重重地放了下来。
“怎么,邱掌柜是怕我在茶水里动什么手脚?”云蘅一脸无害,体贴得恰到好处,“要不你喝我这杯?”
若不是邱珞珞能瞥见他强忍着抽搐的嘴角,差点就信了!
几次相处下来,云蘅对邱珞珞的底线摸得八九不离十,眼看就要触底了,话锋一转,之前的玩世不恭立马褪了个干净。
“我的人已经进了靖西侯夫人廖氏的院子,虽然尚未站稳脚跟,不过水云刹出来的人,不会有意外,所以礼尚往来,有什么要求,邱掌柜现在可以提了。”
邱珞珞提供的信息既准又狠,他只用了短短两日便利用紫苏解决了桑叶,手中又握着紫苏的把柄,几乎没费什么力气,赵管事便乖乖为天玄司使者玄玥捏造了个合理的身份,安插到廖氏身边,虽只是个二等丫鬟,不过,足够了。
邱珞珞挑了挑眉,跟聪明人打交道,虽然心累了些,却是省了不少麻烦与口舌,便也懒得跟他假客套:“廖氏有对双生儿女,云少主想必有所耳闻,世子颜崇,想法子叫他出现在璋台柳。”
云蘅身子往后一仰,神色有些玩味地望着她。
平心而论,邱珞珞由内而外散发的那股子非勋爵权贵不能培养出来的宠辱不惊与从容不迫,总令他不知不觉忽略她原本的出身与如今的身份,明明只十五六岁、不谙世事的年纪,与她说话却总要耗上几分心神,有点辛苦,兴许还有点危险,却又——有意思得很!
“你看上颜家小公子了?”
邱珞珞算是彻底领教了云蘅的“语不惊人死不休”,差点一个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
“‘互相不追问对方的身份,也不好奇各自的目的,我将我知道的东西告诉我,而你的人,随时可以给我用’,对云少主而言,可是需要立个合同文书,方能起到约束的效用?”
“呵呵呵呵……”云蘅笑得尴尬,“不问,不问了,伤了和气不值当的……”
邱珞珞这才满意地笑道:“那云少主这是答应了?”
“当然!”云蘅嘴里应着,却莫名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大方得过了头了,这女人走一步算三步,明显憋着大招呢!
不过话说回来,只是一个靖西侯府,这些年在上京的势力又大不如从前,真把事情闹大了,水云刹倒也不至于兜不住……
两个人各怀心思,谁也没注意楼下几个身着华丽的男子进了璋台柳。
一行人在门口处驻足看了一会儿,其中一名生得高大威猛的男子招来一个跑堂的伙计,那伙计原本习惯性微微弯着腰,也不知听到了什么,顿时将整个上半身都折了起来,一双腿微微打着颤,眼看就要跪下去了,对方倒似是见怪不怪,引着身后主子模样的两名年轻男子绕过那伙计,径直向二楼走去。
那伙计又愣了片刻,方才如梦初醒,撒丫子便从角落里仅供自己人使用的小楼梯狂奔上了二楼。
而这时,正自得其乐的客人们显然已经有人认出了那二人的身份,纷纷压低了声音,小声议论起来。
在上京,不管官职大小,身份尊卑,在诸如青楼赌场这种风花雪月、寻欢作乐的场所是不必讲究这些的,这俨然已经成了勋爵权贵圈子里约定俗成的规矩。
楼下的异样很快便引起了邱珞珞的注意,往下面扫视一圈,只来得及瞧见几名锦衣男子上楼的背影,其中一个颇有些熟悉,好像——
“掌柜的,掌柜的……”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邱珞珞还没开口,隔间的门就“嘭”的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方才的伙计名叫路七,十三四岁的模样,显然没见过什么世面,被吓得不轻,呼哧喘气地看着邱珞珞支吾了半天,也没说成一句囫囵话。
“怎么了小七?别急,你慢慢说。”邱珞珞又往下面看了一眼,本能猜测怕是与方才来的那一伙人有关系。
路七双手握着拳,一张脸涨得酱紫,好不容易才把气喘匀了——
“是……是太子殿下!掌柜的,太子殿下来了!”
“咣当——”邱珞珞捧在手里的茶盏应声落了地。
虽然之前猜到了只要将璋台柳的名声打出去,魏祈昀便一定会循着味儿来,可是她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
怪不得方才只瞥了一眼背影,那股子令人浑身不舒服的熟悉感便扑面而来。
算起来魏祈昀从中风到现在,也就两个多月,看着倒是恢复得不错,显然也丝毫没有受到太子妃被废的影响,这么快便又开始混迹花街柳巷,实在是狗改不了——
想到如今自己从事的行当,邱珞珞险伶伶地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路七,你去跟琥珀说一声,将他们安排在天字间,先上些点心小食,一壶高山云雾,一坛桂花弄,稍后我会过去打招呼。”
邱珞珞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也好,早晚都是要见面的,不是么?
见邱珞珞迟迟愣怔着不出声,云蘅轻咳一声:“若是没猜错的话,太子府那边,邱掌柜怕是用不着水云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