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飞花令

邱珞珞瞧着藕荷取了一只垫了红绸子的木匣子,将锦囊中几个折起来的纸片倒了进去。

“今日前来的,想必多为饱读诗书的风雅之人,飞花令,可是听过?”

飞花令乃读书人素来推崇的一种饮酒行令,按照规定的格律对出含有规定关键字的诗句即可,可背诵前人的诗句,也可临场现作,看似简单,可一旦对格律有了硬性规定之后,难度便会陡然上升几个台阶。

“自然是听过,邱掌柜好雅兴,难不成今日璋台柳的门槛便是飞花令?”

说话之人有些眼熟,邱珞珞依稀记得似是被人称作“柳秀才”的。

“没记错的话,公子是姓柳?”

“在下柳士卿。”柳士卿的耳根又开始红了起来。

“柳公子说得没错,今日璋台柳的门槛,正是飞花令,这里有几个关键字,稍后我将从中随机选一个,先击响铜锣者先对,过程中格律可能随时会改变,能够准确、流畅对出者,方可从两端绕进去。”

邱珞珞说着,双手按住正当中的那张桌子。

“人有高低贵贱,学问自然也分个三六九等,我璋台柳有一位唤作雪青的才女,在诸位飞花令的过程中,会不间断地有写好的对子送出来,能够口中对出飞花令的同时,笔下还能对出雪青姑娘所出的上联者,我邱珞珞便会为他撤了这张桌子,铺上红毯,还留出了楼上位置最好的隔间。”

读书人,尤其是家里还有些地位的读书人,在意的从来不是省下的那几两银子,而是邱珞珞口中“学问的三六九等”,是以此言一出,围观的众人便个个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起来。

吉时已到,邱珞珞接过胭脂手中的剪刀,剪断了悬在璋台柳正门两端的红绸,转身从木匣子里抽了一张纸条出来,展开:“话不多说,第一个关键字——‘月’,格律则是关键字在诗句中位置的推移,谁先来?”

人群中那些心气高的都不动声色地往旁边退了退,显然是在等里面的对子,但并不影响更多的人已经争先恐后地挤了上去。

“我来我来,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第一个击响铜锣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公子哥,见邱珞珞笑眯眯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冲同伴做了个鬼脸,欢天喜地地带着贴身小厮从长桌的一端绕过去了。

第二位紧接着对了上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

……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正在这时,胭脂托着写好的对子从里面出来,暂时打断了眼看就要结束了的第一轮飞花令,原本退到一边的几位公子来了兴致,纷纷凑了上去。

“日在东,月在西,天生成明字。”

那厢几人刚将上联念出声来,便闻铜锣声响,回头一看,柳士卿已经下了笔。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柳士卿口中缓缓对出飞花令的最后一句,与此同时,一副完美的下联跃然纸上——“子在左,女在右,世配定好人。”

“柳公子好才华!”邱珞珞发自内心地叹道,并按照承诺,亲手挪开中间的桌子,铺了红毯,将柳士卿迎了进去。

柳士卿本就没有寻常世家公子的倨傲,被邱珞珞这一夸,脸涨得微红,飞速对着身后众人作了一揖,垂着头匆匆躲进璋台柳去了。

一阵哈哈大笑之后,现场的气氛也愈发沸腾了起来,人越聚越多,皆望眼欲穿地盯着邱珞珞再次抽取关键字的手。

“‘花’,”邱珞珞将抽出的字条展示给大家,“而这次的格律是,关键字在诗句中不止一个,哪位先开始?”

“我来试试!”人群中站出一位蓝衣书生,“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随后一位白衣公子收起手中的折扇,上前一步:“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

“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

“花……花……花……”几轮过后,一位小公子终于抢到锣锤,却‘花’了半天也没花出个所以然来。

非常好,终于逮着个浑水摸鱼的!

邱珞珞好整以暇地望着面前抓耳挠腮的小公子,面熟得很,正是与靖西侯府交好的威远伯府的二公子聂无忧,此人人如其名,不知愁为何物,仗着出身好,出了名的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便起了逗一逗他的兴致。

“花什么?这位公子,怕是要多花点时间来读书了!”

“哈哈哈……”有好事者接了一句,“邱掌柜久在闺阁,怕是没听说过,前有秦始皇‘焚书坑儒’,后有聂二公子‘焚书明志’,有传言说,就算把威远伯府翻过来,也找不出一本书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聂二公子?”

这典故邱珞珞当然听说过,聂家满门武将,一家子加起来大字不识一个,原本打算让这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儿子走条不一样的路,也给聂家光耀光耀门楣,谁知这小子骨子里就是个废柴,书读了不到三日,便一把火把书房给点了,

许是被一个看起来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姑娘家当众下了面子,聂无忧面红耳赤,倔强地扬着下巴,十分不服气的模样。

“我我我我聂无忧背不出书上那些句子,还不会自己作么!飞花令是可以临场现作不是?”

“自然,”邱珞珞笑着点头,“不过俗话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不知聂二公子这笔下的神从何来?”

聂无忧眼珠子转了转,透过人群的缝隙,无意中瞥见几个衣着褴褛的乞丐正歪在墙根底下抓虱子晒太阳,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吭哧吭哧地笑了两声。

“若是本公子今日能作出一首句句带‘花’的七言绝句来,邱掌柜当如何?”

“哦?”邱珞珞与在场众人一样,被吊足了胃口,拍了拍面前的桌子,“若是聂二公子果然能做到,不必对对子,我便也亲手撤了这桌子!”

“那在下便献丑了!”聂无忧顿时眉开眼笑,双手背在身后踱了几步,斟酌着缓缓开了口——

“昔日花楼开张日,

对花对月对对子,

花魁不是叫花子,

不花银子花心思!”

“哈哈哈哈……”在场众人一个个捧腹大笑起来,有些甚至笑到地上打起了滚,连琥珀几人也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

唯有聂无忧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转着圈冲众人作起揖来。

“聂二公子,此‘花’非彼‘花’,您这也太投机取巧了吧!”邱珞珞强忍着笑道。

“哎,这就是邱掌柜的不是了,本公子只说能句句带‘花’,可没保证带的是菊花、桃花还是杏花,是又不是?”

“罢了罢了,”聂无忧的同伴好不容易止住了笑,“邱掌柜就放聂二这一马吧?毕竟他毕生的学问,可都在这首七、言、绝、句里面了!”

聂无忧自是听不出其中打趣的意味,得意洋洋地冲对方抱了抱拳,颇有一番大恩不言谢的架势。

“好,好,好,”邱珞珞笑着撤了那桌子,“能逼得聂二公子七步成诗,也算我这璋台柳功德无量了。”

瞧着聂无忧一撩衣摆,大摇大摆带着两名随侍进了璋台柳,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飞花令继续。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

很快,又一副上联被藕荷捧了出来。

“洛阳桥,桥下荞,风吹荞动桥不动。”

几位已经等得不耐烦的公子瞬间凑了上去,却一时没人轻易去抢那锣锤,一心二用,想来并非易事。

正胶着着,只听“当”的一声,一枚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小石子不偏不倚地打在铜锣上,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从最末走上来一位身形颀长的紫衣男子,看服饰不像上京本地人,却周身透着一股子与生俱来的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