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水云刹后山的竹林,天然形成的断崖边,一抹白色的身影上下翻飞,袍裾飘逸,剑光凛冽,在郁郁葱葱的背景下宛如一幅被赋予了生命的画。
魅影静静地候在一旁,待那画中人手中的利剑入了鞘,方上前一步:“深公子,少主想要见您。”
云深接过侍从适时递上来的汗巾,拭了拭额上的细汗,无奈地摇头笑道:“得知阿蘅又被叔父关了禁闭,我便躲来这后山,没想到躲来躲去,还是躲不过。”
魅影垂着头,脸上是万年不动的面无表情。
云深笑容僵了僵,自知这个玩笑是开错人了,也不甚在意,只将手中的汗巾又递还给侍从,随着魅影来到九层塔。
云蘅正扒着小窗口望眼欲穿,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忙站直了身子。
“受伤了?”云深瞧着云蘅额上尚未褪下去的淤青,忍不住责备道,“阿蘅,你年纪也不小了,做事怎能如此不计后果?你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你叫叔父怎么活!”说着又偏过头对身后的侍从道,“淮生,去鸩羽司取消肿化瘀的药来。”
“不必了堂兄!”云蘅用手势制止了那侍从,“已经上过药了,不打紧,不过确实有件要紧事需要堂兄帮忙……”
“何事?”
云蘅扭捏了半天,方吞吞吐吐地道:“我在上京与人约了明日见面,你知道的,人无信不立,更何况我水云刹的人——”眼看云深眉心又蹙了起来,云蘅近乎哀求道,“就一次,最后一次,我保证,发誓!”
“从小到大,你保过的证、发过的誓能把后山的断崖给填平了!”云深叹了口气,字里行间却满是宠溺,“但这次真的行不通,以前叔父将你关在房中闭门思过,为兄还能想想法子,这次可是九层塔!”
云蘅下巴抵在窗棂上,看起来十分楚楚可怜:“‘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堂兄,你常读的那本诗集中,这句话有被反复摩挲过的痕迹,想来阿蘅的苦,堂兄是能够感同身受的……”
云深面色微变,从耳根到颈间,泛了些淡淡的红晕,更笃定了云蘅心中的猜想。
“你究竟跟什么人约了见面?”
见云深有了妥协的趋势,云蘅趁热打铁:“自然是入了眼、上了心的人。”
“阿蘅,叔父已经开始着手张罗你与清禾的亲事了,你可不要胡来!”
“什么?”云蘅惊得差点跳起来,这老头儿怎么一点道德都不讲的?上次还嚷着叫他带一个喜欢的回来,怎么转脸就偷摸给他张罗亲事!
这水云刹真是没法待了!
“阿蘅,清禾……不好么?”
“她好与不好,都与我没有半分关系,堂兄,你若觉得她好,大可去求我爹和水伯伯为你做主,我看她平日里眼高于顶,也就与你还能说上几句话,说不定就成全了一段上好的姻缘,但是现在,能不能先救一救你可怜的弟弟?”
“阿蘅,闺阁女子的清誉岂是能拿来玩笑的?以后莫要再浑说了!”云深脸一沉,到底是架不住云蘅的软磨硬泡,“罢了,你去吧,叔父那里我自会应付,带上魅影,还有,不要再受伤了。”
“真的?堂兄你真是我的——”
“打住,这些话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叔父正在前面见客,要走就赶紧走!”云深说着,取出钥匙,又在石墙上的机关处摸索一阵,开了禁闭室的门。
“明白!大恩不言谢!”门刚打开一条缝,云蘅便跟条泥鳅似的钻了出来,正要走,又惴惴不安地回头,“堂兄,若是我爹罚你,待我回来——”
“你回来能如何?”云深笑,“行了,叔父什么时候真正罚过我?快走吧。”
“那倒也是,爹也太偏心了,整日里对我吹胡子瞪眼睛,对你却总要宽容许多,走了!”
望着云蘅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云深脸上的温和的笑意一寸一寸敛了起来,先是眼底,再是唇角,最后仿若给一张本就清冷的脸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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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是璋台柳重新开张的大日子。
上京雅人多,富人多,闲人更多,酒足饭饱,乏味的生活中便只剩下找乐子了。
上京首富邱老爷子暴毙是大事儿,邱家一夜间分崩离析,一座眼瞧着就要倒了的青楼落在邱老板生前颇是疼爱的庶女六小姐手里,就更成了大事儿中的稀罕事儿,毕竟即便是庶女,那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出来的娇小姐,抛头露面做生意已属罕见,更何况开的,还是这种风月场所。
一大早,吉时还未到,璋台柳门口便挤了个水泄不通。
看热闹的有,看笑话的也有,更多则是冲着十日前邱珞珞那番令人浮想联翩的说词解好奇心来的,放眼整个上京的青楼花馆,无论高低贵贱,只听说过进门需要使银子的,却没见过还得凭本事的。
辰时刚过,七张长桌便依次在门前摆开,一张连着一张,足足连了三丈有余,一一备了笔墨纸砚,将璋台柳的大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看热闹的人群中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开始起哄,冲里面扬声嚷了起来:“掌柜这就把门给堵了,是要咱们从桌子底下钻进去不成?”
“你若有本事,飞过去也行啊!”不知谁回了一句,人群中爆出一阵哄笑。
正说着,胭脂与琥珀一人抱了一卷红毯出来,在众人好奇的注视下,一左一右分别铺满了长桌与璋台柳之间特意空出来的夹道,又另取了一卷放在正当中的那张桌子上,最后在桌前悬了一面小小的铜锣,这才退到一边,笑盈盈地垂手立着。
“这是做什么?从两侧绕过去?”
“也可能是从中间这张桌子上翻过去……”
“当初这位邱掌柜便说,开张那日能不能进去璋台柳可要各凭本事,瞧着吧,越来越有意思了……”
……
一切准备就绪,邱珞珞一身银红色衣裙,特意梳了个简易的堕马髻,只在鬓边衬了朵同色海棠,干净利落却又不惹人注目,在琥珀几人的簇拥下出现在众人面前,用手势将议论声压了下去。
“今日璋台柳开张,十分感谢大家前来捧场,为表诚意,今日所有的美酒佳肴、点心茶水都算在敝店账上,大家只管尽兴便好。”
邱珞珞话音未落,人群便开始沸腾起来。
“邱掌柜此话当真?”
“自然!”
“如此一来,怕是整个上京的百姓都要一窝蜂地涌来了,邱掌柜就不怕还没开张,便要关门大吉了?”
邱珞珞双手背在身后,来回踱了两圈,笑着道:“所以,今日我这璋台柳可不是那么容易进的,诸位能不能进,又是以哪种方式进——”邱珞珞伸出一只手,晃了晃手中的锦囊,“便都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