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邱珞珞所料,从第二天开始,京兆尹便开始了一天三次的地毯式搜索与排查。
胭脂与藕荷不知情,琥珀的口风比她的钱袋子都紧,一轮一轮的排查走访下来,璋台柳倒也相安无事。
只不过那日冲进浴室的衙役们倒像是尝到了甜头,每次来璋台柳几乎都是他们几个,名为公干,实则打的什么主意,邱珞珞心里明镜似的,索性第三日天还没亮便带着琥珀出了门,直奔城西的折枝嬷嬷府上。
折枝嬷嬷是上京最有名气的牙婆,用她自己的话来说,便是要那天上的仙女,月里的嫦娥,她也能给薅下凡来,邱家这些年没少跟她打交道,小到洒扫的丫鬟,大到曾经最得宠的姨娘,十有八九都是从她手里买来的,其中便包括之前琥珀提到的“段姨娘”。
当然这些都是邱珞珞这两日从琥珀几人与曾经邱家的下人口中打听来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邱珞珞倒也不在意,只要知道有这么一个“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人就够了。
既然是最有名气的牙婆,自然也是最费银子的,可谁叫她邱珞珞此时最不缺的便是银子呢!
邱珞珞按了按袖中厚厚的一沓银票,心里踏实了不少,迈着八字步进了折枝嬷嬷位于上京内外城交界处的宅子。
三进的院子看着着实气派,邱珞珞相信,若不是身份限制,折枝嬷嬷绝对有实力住进达官贵人云集的内城,置上一座五进六进的院子也是不嫌大的。
“邱家六小姐?”折枝嬷嬷烟不离手,眉心一颗醒目的黑痣,眼睛不大却十分聚光,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端详着邱珞珞想了许久,到底是叫出了名号。
“难为折枝嬷嬷还记得珞珞,”邱珞珞笑着迎了上去,又命琥珀将见面礼奉上,“许久不见,嬷嬷怎么倒越活越精神了?”
“老身记得你个小丫头之前不大像这般懂礼数的。”许是马屁拍到位了,折枝嬷嬷脸上终于露了些笑意,“听说邱老爷子去世后便分了家,怎么,大房将你留下了?”
“家是分了,可日子总还要过不是?现在珞珞凡事都要靠自己了,这不才登门来向嬷嬷讨几个伶俐点的人儿,也好在上京混口饭吃。”
“讨人……混口饭吃……”折枝嬷嬷到底是见多识广,一下子就琢磨出了邱珞珞话里话外的意味,“没跟大房……那邱家这是把万花楼给你了?”
邱珞珞眉眼间的笑意加深了些:“现在叫作‘璋台柳’。”
“璋台柳……真是个好名字,”折枝嬷嬷嘬了口烟,“六小姐是知道的,我这儿若是挑不到满意的,整个上京你也挑不到,不过——”
邱珞珞察言观色的本领可是自小练就的,忙亲手先奉了一张百两的银票过去。
“邱家老夫人还真是大方!”折枝嬷嬷将烟袋放在桌上,拿起银票对着日光照了照,“老身还以为给了你那个半死不活的万花楼,哦不对,璋台柳,就铁定是一毛不拔了呢!”
邱珞珞但笑不语。
“跟着来吧。”折枝嬷嬷站起身来,引着邱珞珞与琥珀向最末的一进院子走去,“地方是小了点,不过皮相好的、年纪大些的,都养在我这院子里,你领回去便可以直接用,若是实在没有看上眼的,南郊我还有座院子,再没有,每隔俩月我娘家侄儿都会下趟江南……”
穿过月亮门,邱珞珞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怔了片刻。
若大的院子被分成了大大小小七八个独立的区域,练字的,作画的,读书的,抚琴的,起舞的,对弈的……女子大多十五六岁的模样,个个才貌俱佳,其中几个教习姑姑颇有些眼熟,竟是之前宫里的熟面孔,怕是到了年纪放出来的。
“如今上京几个出名的青楼,‘云烟阁’也好,‘秦楼楚馆’也罢,不仅从老身这里挑人,还会不定时将姑娘们送到老身这里来打磨打磨。”折枝嬷嬷无不得意地道,“要开青楼,你到老身这里来就对了。”
“那是自然!折枝嬷嬷可是跺一跺脚,整个上京都要颤上一颤的人物。”邱珞珞笑眯眯地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这些姑娘多是些穷苦人家的女儿,大多有些姿色,为了不沦落到靠出卖身体为生,个个都铆足了劲,或苦读诗书,或苦练琴技,只为有朝一日能靠着一技之长,在这纸醉金迷的上京寻一处安身立命之所,再不用为一日三餐而犯愁。
邱珞珞跟在折枝嬷嬷身后缓缓走着,一边听她介绍:“名字都是老身随口按节气取的,且先叫着方便,日后再改也是要得的,这个是黄莺,嗓子跟那黄莺一样,脆生得很,这是谷雨,瞧这身段,啧啧,这个叫白露,自幼跟着兄长读书,出口成章,还有紫菱,弹了一手好琵琶……”
见邱珞珞停在了白露面前,折枝嬷嬷又折了回来,笑着站在一旁。
“几岁开始读书的?”
白露生得瘦瘦小小,五官并不十分精致,却胜在肤色白,抬头迎上邱珞珞的视线,展开一个恰当好处的笑:“四岁。”
邱珞珞环视四周,因着昨夜下了场雨,东西厢房的窗纸上皆留了几滴雨点印子,灵机一动,信口出了个上联:“‘冻雨洒窗,东两点,西两点’,可是能对?”
这是一个拆字联,“冻”字可拆成一个“东”和两个点,“洒”字可拆成一个“西”和两个点,可谓十分难为人了。
白露咬了咬唇角。
正在这时,方才得了折枝嬷嬷吩咐的下人正端了茶水与切好的瓜果过来,白露微皱的眉头渐渐舒展了开来:“这下联我对‘切瓜分客,横七刀,竖八刀’,姑娘以为如何?”
“切”字可拆为“七”和“刀”,而“分”字则可拆为“八”和“刀”,对得可谓是天衣无缝。
“好才华!”邱珞珞两眼登时便放了光,对折枝嬷嬷道,“嬷嬷,这姑娘我要了。”
不知是邱珞珞挑人的方式太过独特,还是冲着其信手拈来的才华,几个之前见来客是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便未上心的姑娘也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打听道:
“姑娘是在哪里开场子的?”
“可是有当家的台柱子?”
“客人的打赏可以得几成?”
……
邱珞珞耐心地一一解答,视线却被一名独自拿了根枯树枝在地上涂鸦的白衣姑娘吸引了过去。
“折枝嬷嬷,那位是?”
折枝嬷嬷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笑了笑,压低了声音道:“她来了没几日,还没来得及取名字,性子有些别扭,要不是看那张脸实在生得好,之前的卖家又有些交情,否则这样的老身轻易是不收的。”
邱珞珞瞧了半晌,侧过头对琥珀吩咐了几句。
琥珀会意,从下人手中接了一杯滚烫的热茶,小心翼翼端着往回走,特意经过那白衣姑娘的身旁,突然脚下一滑,本能将手中的茶抛了出去。
只见那茶盏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的弧线,眼看就要落到琥珀头上,原本蹲在地上的白衣女子却像是头顶长了眼睛般,倏地站起身来,手中的树枝带着一股劲风,将那茶盏横扫了出去,同时另一手猛地扯住琥珀的手臂向一旁挪了两步,几乎与此同时,茶杯落在地上摔了个稀碎,而半杯热茶则洒落到了琥珀之前站的位置。
好身手!邱珞珞暗叹,习武之人自会带了与众不同的气场,方才她一眼就瞧了出来。
“嬷嬷,这个麻烦,我替你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