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克制

谢瑖大婚后的第五日,泰和帝驾崩,太子遵循先帝遗诏服丧三日,辍朝期间,英国公张固求见。

英国公如今已近杖朝之年,看着他颤颤巍巍向自己行礼,谢瑖心中犹疑。

望着眼前已许久未出现在人前的英国公,他出声问道:“太师今日入宫所为何事?”

“先帝有遗诏让老夫于他驾崩后交予殿下。”

张固把手中两道圣旨递给谢瑖,见谢瑖打开后凝眉不语,颇为惊诧地看着自己,微微点了点头。

“殿下聪慧,想必明白先帝的意思。”

谢瑖看着手中两道圣旨,手指微蜷,眸中终是忍不住心酸,红了眼眶。

英国公张固见状,躬身退了下去,先帝交于他的任务他已完成,后面的事情太子自有决断,便不是他能管想管的了。

强忍着心中悲意,谢瑖展开那两道先帝遗诏。

一道写着让谢珩交出手中兵权,抗令斩立决,一道写着东厂专权乱政危害社稷,废除东西二厂厂卫制度。

他的父皇为他铺了一辈子路,便是临死之前也想到了他一生唯二可能会遇到的难题。

若谢珩手握军权,抗旨不交。

以他的身份便是可以处置谢珩,也难免会在史书上留下个斩杀兄长的恶名。而东厂权势之大,若非没有这先帝遗诏,他又能用何种借口,于汪淮不备之时轻易抹杀?

他的父皇留下这两道遗诏引而不发,无疑是把这主动权交到他手上,用或不用,何时用,俱都在他掌握之中。

谢瑖仔细收好这两道遗诏,藏于东宫之中。

太子刚刚大婚,同太子妃新婚燕尔本该如胶似漆才对,可惜恰逢先帝驾崩,这二人不过洞房那日居于一处,之后便分房而居了。

岳汝婷身穿素服,前来给谢瑖问安。

谢瑖心中烦乱,只面带敷衍地回了几句话,便让岳汝婷带人回东宫去了。

如今朝中太子断事已久,但还并未举行登基大典,是以他还居住在东宫。岳汝婷虽为太子妃,可毕竟初来乍到,不若芮苧在东宫时间长。

尤其芮苧日日都要来给岳汝婷请安,言谈之间恭敬有余,可却处处透着哀婉,岳汝婷见她颇为不喜。

今日芮苧刚走,岳汝婷不过皱眉凝视她背影,身后从岳家跟来的教养嬷嬷便沉声提点:“太子妃注意德貌言行。”

那嬷嬷面无表情,盯着岳汝婷的眸光却十分冷凝,她见岳汝婷闻言望着自己,便又出声:“敢问太子妃何为妇容?”

岳汝婷张口便答:“端庄静雅,谓之妇容。”

她刚说完,心中便是一紧,只是面上却看不出一丝喜怒,满面尽是温柔和婉。

那婆子见自己威慑犹在,岳汝婷还是如同往日在府中那般乖觉,才颇为满意道:“才德兼全,方能不辱我岳氏女之名。”

岳汝婷抿唇浅笑,雍容华美,礼仪之上挑不出一丝错处。

那岳氏婆子见此夸奖:“大善。”

太子大婚时,太后同皇后曾赐下珍宝首饰无数,如今俱都放在东宫太子妃寝殿的妆台上。

岳汝婷虽一直谨言慎行,可她到底是十几岁的少女,见到这般绝美的金镶宝石鸾花凤冠也忍不住心生喜爱。

因处在国丧期间,这些饰物她还未曾佩戴过。

伸出素白小手,岳汝婷轻轻拨动那凤冠上的流苏叶摆。还不等仔细瞧清楚上头坠着的花鈿模样,白日里那曾训诫过她的婆子又开了口。

“太子妃,夫贵需能勤,富而需知俭,娘娘日后贵为国母,万不可被这些阿堵物迷了眼,蒙蔽心智。”

那婆子上前抽出岳汝婷手中凤冠,凤冠上的薄金流苏叶子划过她的指尖,在手指上留下一道细小伤口。

岳汝婷低头,看着手上的伤口微垂双目。

收好妆台上的头面首饰,那婆子端着面无表情的脸朝岳汝婷道:“娘娘该就寝了。”

说完,便掀开木榻上的衾被,示意岳汝婷歇下。

“嬷嬷把那安神香点上吧。”

褪去身上外袍,岳汝婷柔声吩咐岳家嬷嬷为她点那能够助眠的安神香。

知道她有难眠的毛病,那婆子闻言倒也没有多想,抽出安神香插在桌子上的黄铜香炉中。

岳汝婷看着升起的袅袅细烟,上榻休息。

只是今日的岳汝婷躺了许久都未能入睡,好半晌后她又幽幽出声:“嬷嬷再点上一支,把那香炉拿远些。”

安神香虽然味道不重,可到底闻着有几丝香火味。那婆子闻言照做,把香炉拿到了小榻附近。

国丧期间,太子不能与太子妃同房,谢瑖便歇到自己殿中,这几日俱是那婆子为岳汝婷守夜。

岳汝婷虽点着那安神香,但她榻上放着床帏,于她的作用并不大。那婆子闻着却是有些昏昏欲睡,难以抵挡周公之力了。

岳家向来吹捧家风同一身清高傲骨,是以跟着岳汝婷上京的人也并不多。这婆子忙碌多日,且刚入皇宫,难免心神紧张,今日闻着这安神香,不一会儿便坐在踏板边的小几上睡着了。

岳汝婷听着她的呼吸声逐渐平稳,起身穿上外袍,走至她身边。

她推了那婆子一把,见那婆子平稳躺在了小几上,才转过头看了看这太子妃寝宫内。

目光游移一圈后,看着妆台上放着的一排妆匣,她走过去一一打开查看。见其中一个金丝楠木妆匣里,放着各种金银玉石的把玩小件,才捧着那匣子走到了小几边。

先是从妆匣中抽出一层木托盘,岳汝婷面无表情地放到了那婆子的胸口上。

随后她又好像是在观赏一般,从木匣中一个个拿出小摆件把玩,先是放在手中感受那做工同质感,又挨个轻轻掂了掂重量。

在从小至大的一个个摆放在那婆子胸口上的木托盘上。

那婆子睡得太深太沉,只睡梦中觉得自己的胸口越来越憋闷,可她无力转醒。

岳汝婷就这般一点点往那托盘上摆放东西,最后竟是端来她同太子大婚时候特制的玉如意放了上去。

那玉如意极具重量,不过一会儿躺着的人脸色就一点点发青,呼吸越来越艰难。

坐在小几下的地上,岳汝婷带着那曾划破她手指的凤冠,轻轻摇晃两下,待听见发出细微的金玉碰撞之声时,才微微展颜露出个极其克制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