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淮自京中带了太医和药材,有了太医的救治和药品,谢珩很快醒了过来,只是身体还很虚弱。
四五日之后,这人才勉强能坐起身来。
谢望舒带来了圣上口谕,只是这番嘉奖对于塞岭活下来的将士们来说,未免太过于讽刺。众人沉默,便是谢望舒见谢珩跪地接旨的时候,心中都不免有种悲凉之感。
谢珩接过圣旨,便召集人手准备去为那死在战场上的战士收尸。
谢望舒伸手拦住他,沉声道:“你未醒的时候,我同汪督公已安排好此事,你若是站得起来,我们可一同去拜祭一二。”
汪淮站在一旁没有言语,只是三人心头都颇为沉重。
英雄惜英雄,他们当不得一声英雄,但他们敬重这群保家卫国的男儿。
谢珩一愣,半晌后点点头,挣扎起身,同汪淮还有谢望舒去了营外。
塞岭这地,又添了万座孤坟,人数众多,他们来不及立碑。
谢珩站在这片坟地前,撩起下摆跪了下去。
身后汪淮同谢望舒见状,也直接跪了下去,保家卫国的男儿,当得任何人一跪。
三人都没有说话,半晌后,谢珩沙哑开口:“世人传我有战神之名,可我朝太平,自幼以来,我不过也只上过四五次战场而已。”
“名为主帅,可实际不过是皇家立在军中的一面旗而已。”
谢珩哽咽,语气中带着不甘同愤恨。
“朝中扬我之名,震慑周边小国,掌权者杜撰战神事迹,安抚民心。可我背负战神之名,却连将士们上阵杀敌的兵器都……”
汪淮同谢望舒沉默不语,他们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黄土之下,有豪绅之子,有墨客书生。他们放弃一切,带来这边关荒芜之地,为的是这脚下疆土,为的是这天下百姓。”
“这群将士投身军旅,俱都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可他们……不该死于这种方式。”
谢珩忽然出声:“汪督公、世子。”
“臣在。”
“谢珩有一请求,二位回京之后,烦请为谢珩查明此事,让我……给这些将士,同他们的亲人一个交代。”
谢珩无诏不得回京,若汪淮谢望舒二人不应,他此生都无法为这群将士复仇。
汪淮闻言道:“臣必竭尽所能。”
给这群将士一个公道,给这天下一个公道,也给自己一个公道。
谢望舒一个诚阳王世子身份,扔在京中着实不显,可身为男儿,幼年时谁又不曾幻想过,日后金戈铁马,保卫家国?
这世上,除了被权势熏黑了心的人,谁人敢又谁人忍,拿这群热血男儿们的命做筹码,谋权夺利?
谢望舒站起身,看着五皇子谢珩的背影,这个自小在边关长大,他应当叫一声堂弟的人。他们身上留着皇室血脉,他们自出生便背负各自使命。
他第一次觉得,诚阳王世子这个身份不够,他应该站得高一些,再高一些。
三人拜祭过后,沉默回营,待走过战俘营的时候,忽闻其中爆发剧烈惨叫,谢珩面色一变,转身走了进去。
战俘营中一个身穿总兵军服的人,正在虐杀几名少女。
大小葛兰人口稀少,他们的军队向来都是男女均有,上至五十老妪,下至十几岁的孩子。
那人在地上埋了许多带有尖刺的木桩,把那些少女挂在架上,那木架结构同秤杆一般,一方少女想要逃过那木桩,另一方便势必要受伤。
战俘营中遍地鲜血,地上摆着数十具尸体,许多战俘已被折磨得身有残疾。
谢珩看见此状,厉声呵斥:“梁献,我军从不虐俘。”
那名为梁献的总兵见谢珩过来,倒吊着的三角眼微微一颤,抿唇做了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他看着谢珩三人,口中嘲讽道:“那是战神将军妇人之仁,若不震慑敌人,如何壮我国威?”
谢珩怒意上涌:“你虐杀战俘也配谈国威?”
那梁献不理会谢珩,什么狗屁战神,不过是朝廷编排来唬弄无知百姓的,在京中难以看见长着墨翡瞳色之人,可在这边关,下等俘虏里要多少有多少。
尊他喊他一声五皇子,可他谢珩同那混血杂种又有什么区别?
梁献不理会谢珩呵斥,举起手中长刀,直接投向远处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那孩子倒地身亡,战俘中又爆出一阵哀嚎。
汪淮看向梁献,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本不欲多管闲事,可在看见梁献的手,抓向身边一个同小姑娘差不多年纪,脸上也长着一对梨涡的女孩时,汪淮心头浮起一丝杀意。
还不等梁献把那小姑娘抓到眼前,便见汪淮踢翻脚下一根木桩,那木桩直接刺入梁献伸出去的那只手。梁献痛呼,转身冲着汪淮便动起手来。
汪淮等得便是这一刻,他抬起手,格开梁献的攻击,反身一脚踢向梁献脖颈,梁献顺势摔到了那遍地尖刺的木桩堆上。
干净利落地解决了梁献,便是谢珩见到汪淮出手,也不由得抿了抿唇。似是没有想到,这大皇子的人,便这么就被汪淮给杀了。
周遭战俘见状也直接噤了声。
汪淮向来杀伐果决,除非必要,他从不喜虐杀,自然也不爱看梁献那副嘴脸。
谢珩找来身边亲信处理战俘事宜,三人才一起回了中军帐。
等处理完这边关的一切,已到了李白桃红的时节。
二人从上京离开的时候,不过刚立春不久,待回到上京城的时候,已到了炎天暑月。想着他的小姑娘便要过生辰了,汪淮满目都是柔情。
他们已经有半年没见了,向泰和帝复完命,交了谢珩手书给他,汪淮便返回了小院中。
只是一进到小院子里头,他便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院中灰尘遍布,之前小姑娘种下的花草盆栽,尽数枯死。他刚想要找人询问怎么回事,便见一人从廊中趔趄着跑了出来。
待那人抬头,他才发现是瘦得没了人形的申春。
申春脸颊凹陷,双目下俱是青黑,他噗通一声跪在了汪淮脚下,哭着道:“小的该死,葵姑娘……葵姑娘她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