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葵并不是一个贪于享受的人,所以她对于自己卧房中时不时添块毯子,加个小榻这等小事,并不上心。见南藤把那声音清脆、容易扰人清梦的珠帘,换成了纱帘,她也没有多想。
是以,她以为她同汪淮许久未见,可实际上,汪淮每日都会在她熟睡的时候过来亲亲他的小姑娘。
今夜,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汪淮在见到锦葵的时候,她正紧锁着眉头眼角微红,手中还握着那把他亲手放到她手中的黄铜钥匙。
汪淮见状忽然失笑,小姑娘竟这般想他?
是了,她应是许久没见他了。
伸出手指,汪淮轻轻戳了戳小姑娘越发红润可爱的脸颊。她的脸同她的人一般,乖顺柔软。
同锦葵相处得越久,他就越受她的蛊惑,愈发痴迷。
大皇子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且大皇子一党于他来说也不过是些跳梁小丑罢了,他真正忌惮的其实是泰和帝。
宫中流传的关于泰和帝身有疾的传言,他是有几分相信的。
秀山时候,他便发现泰和帝已呈现出危惙之态。
泰和帝表面万事不理,但实际上,朝中各派处处制衡,从未出现一家独大的情况。文人武将俱受东厂压制,而他……
泰和帝知道,只要汪宜春在一日,他便不会妄动。圣上看似放任东厂,实际却是把东厂牢牢掌握在手中。
他一直隐隐觉得,自己能有今日,是泰和帝背后放纵,甚至说是有意扶持的关系。
以吕柏的为人,大皇子根本不可能击杀成功,哪怕背后有他的推波助澜,但还是太顺利了。
顺利到不合常理。
汪宜春年纪到了,不论泰和帝日后想要扶谁上位,必然会把东厂之权交到那人手中。而汪宜春已经不是个很好的筹码了。
他义父撑不了许久。
所以,他的小姑娘,在泰和帝活着的时候,是万不能出现在人前的。
望着软被中睡得不甚安稳的锦葵,汪淮从怀中拿出一个熏香球系在了床头。看着小姑娘在熏香的作用下,逐渐睡得深沉,他才略有些不舍地为她拢了拢头发。
而后,才离开。
新元日到,宫中要祭诸神,祭先祖。
泰和帝领着一众皇子写福字,挂春联,又亲手包了匾食,朝堂民间一派和乐。只是新元日众人发现,大皇子一反常态,变得十分恭敬有礼。
且不知是不是寻了高人指点,谢玿不仅收敛了一身戾气,行事也比从前得当许多。
新元日午膳,谢玿亲手给泰和帝做了碗饮芦芽汤。
据说,这饮芦芽汤乃是泰和帝生母的拿手菜。
当年泰和帝母子在宫中生活凄苦万分,日日食不果腹。只能在自己寝宫窗下种些野草野菜。这饮芦芽汤便是泰和帝从小喝到大的。
后来他生母去世,便再也没有喝到过当年的味道。泰和帝前段时间偶然感叹,这新元日谢玿便亲手做了出来。
“父皇,不知这味道可是您记忆中的?”
泰和帝一见谢玿端出这碗汤,再闻见那味道,便忍不住心酸起来。
人上了年纪,难免会回忆起幼年的日子。特别是泰和帝一朝翻身,从人人欺辱到一跃龙门,成为万人之上。这其中辛酸只有他自己知道。
可即便泰和帝如今贵为天子,他也没有办法让生母起死回生。他的生母没有封号,甚至这一生都没享受过一天的好日子。
他以为此生再也不能尝到这个味道,却没想今日自己的长子,亲手做出了一碗一模一样的饮芦芽汤。
端起碗,放在鼻尖下闻了闻,泰和帝伸出手,轻轻在自己的眉心上按了按。
这味道……他喝了一口,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睛。
谢玿见状,连忙上前安慰,他言辞恳切,语带哽咽地道:“听我母妃讲,她怀有身孕的时候,祖母还曾赐下体己。”
“是啊,你祖母是个十分温良的人。”
泰和帝心下酸涩,看着谢玿的目光,也从以前的恨铁不成钢化为了如今的欣慰。他拍了拍谢玿的肩膀,又道:“你是个好孩子,若是你祖母见到,定会十分喜欢。”
新元日泰和帝同谢玿从申时一直唠到了亥时,无人知他们父子俩说了什么,不知是一直话着家常,还是谈了些朝中局势。
众人只知道,第二日泰和帝便抬举了谢瑞,给他指了个盐部的肥缺。
如此行事,朝臣哪会不知,泰和帝如今这是有意抬举大皇子谢玿。前朝形势因他这一举动,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东厂众人对谢玿的印象一向不好,且谢玿向来同东厂掐得厉害。所以在有人弹劾东厂诓财挟仇、以权谋私时,谢玿会出言力挺,让东厂一众都有些惊讶。
连生眉头紧锁,出声道:“泰和帝此举让谢玿一举翻身,我们之前的部署全都付之东流。”
谢玿这番反常举动,让他颇有些意外,以大皇子的为人,是想不来这样迂回的招数的。
汪淮指尖轻轻拂过桌面,先是垂眸不语,等想了片刻后才道:“去查查有没有人是近一月以来,去谢玿身边的。”
“重点查查他身边幕僚,此人脸生,之前应当没有在京中出现过。”
人不会无缘无故地转性,谢玿身边定是有人指点,只是就不知这人是哪方人马了。不管是真心投靠,还是有心利用,他都很感兴趣。
那饮芦芽汤做法并不算难,可能引得泰和帝如此失态,必定味道同当年十分相似。如此很大可能是谢玿找到了当年泰和帝生母寝宫中的人。
此人行事剑走偏锋,但十分犀利有效。能为谢玿在如此颓势之下一举翻身,并不是件容易事。起码此人拿捏人心的本事,很是不小。
连生应是,去查大皇子身边幕僚去了。
汪淮有些厌烦,此人的出现,打破了京中原本还算平静的假象。泰和帝抬举谢瑞,乃是一个信号。他在有意为大皇子作势。
谢玿翻身,三皇子谢璀定然不甘示弱,且东厂近日收到消息,边关有异。
边关同上京距离太远,信息更新不及时,许多时候他倍感掣肘。
多方势力盘根错节,一动俱动,让他着实有些恼。
若他同从前一样孤家寡人一个,倒不妨陪他们玩玩,可如今他身边有了小姑娘,便不想她有一丝一毫会受伤的可能性。
且现在还有个很棘手的问题,他怀疑泰和帝身体支撑不了多久了,可如今东宫之主年幼,必难压制上头的几个皇子。
三皇子势头正盛,大皇子一朝翻身,且又有不明势力支持……
汪淮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心中暗叹。
如今这九间朝殿,越发拥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