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淮放下手中汤盅,看向锦葵淡淡的道:“先不说这个,我有事同你讲。”
锦葵看着汪淮面色沉了下去,心中也怯怯的,手指在桌下不安地捏了捏手帕,脸上也跟着肃然起来。
看着小姑娘略微紧张的表情,汪淮心下暗脑,面上不自觉带出了些柔软,同锦葵讲了席府这几日发生的事。
“席二夫人……在二房,自缢了?”
锦葵睁着圆目,面上满是惊骇之情。
她还记得她及笄的时候,席二夫人送她的那支贵重又华美的金钗。
那日,席二夫人同她讲了好多女儿家该如何为人处世的道理。
她还记得席二夫人望着她的眼神温柔和蔼,为她插簪后,摸着她的头,在她耳边温声道:“及笄后就是大姑娘了,可以嫁人了呢。”
那时候她满心满眼都是汪淮,她还想着,若是将来她同他有那等缘分,便还要邀请席二夫人给她做全福人。
她在上京,就没遇见过几个对她怀有善意的人,席二夫人是唯一一个善待她的长辈。
思及此,锦葵眼圈慢慢浮现出一层薄红。
及笄那天,席二夫人摸着她的手,眼中满是对自己的怜爱。还有表哥过生日时候,席二夫人望着自己,眼中俱是欢喜和对小辈的宠溺之情。
那个喜欢自己、温柔知性的美丽妇人,怎么就那么……去了?
长睫微眨,泪珠从眼中滚落下来,锦葵望着汪淮:“为什么?”
为什么好人都不长命?为什么席二夫人还有石头,都……
“那二表哥呢?”
锦葵忽然想起了席睿玟,二表哥他怎么样了?他身体虚弱,经此重创,可还挺得住?
汪淮眉心微皱,他对席睿玟印象并不好。
他知道那人喜欢小姑娘,还曾多嘴多舌的跑去她面前嚼舌根子。更何况他算哪门子的表哥?
那席府同小姑娘可没什么关系。
可哪怕他心中不屑,面对锦葵的追问也还是无奈的如实回答。
“席睿玟为她母亲收了尸,如今下落不明。席二夫人爱子如命,所做这一切也是为那席府少爷铺路而已。”
汪淮虽然看不上席睿玟,但他对席二夫人敬佩万分,内宅女子,为了嫡子可以手刃丈夫同丈夫的私生子,如此魄力,他都免不得要赞叹一声。
只是这等做法愚蠢了些。
“下落不明?怎么会?席二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为何不带着二表哥离开席府?她可以回江南,她可以离开啊。”
锦葵眼中满是心疼和不解,为什么要做得这样狠绝?
她忽然想起席睿玟生辰,他接过她手中礼物,带着笑意说谢谢表妹的情形。
席二夫人,睿玟表哥,他们都是鲜活的人啊,怎么就落得这样的下场?
汪淮唇边勾起一道浅笑,她这样纯善的人怎么会理解,席二夫人究竟是抱着何等绝望的心情做下这一切。
他也希望她永远不懂。
“席睿玟天残,对于席府这种地位的人家,这等子弟通常生下来就会让他直接夭折。”
“但席二夫人母族在江南文人一派,甚有威望。当年席德庸为席光耀求娶席二夫人,费了许多力气,是下了血本的。”
“席二夫人被席光耀妾室所害后,身体有恙,无法再育子嗣。席德庸却需要席二夫人母族鼎力扶持席府在朝中地位,所以他们两家便谈下一个席睿玟不死,席光耀不得有子的约定。”
“当年两家都以为席睿玟活不了多久,所以都没把这个交易当回事。可随着席睿玟一岁岁长大,席光耀坐不住了。”
“越是世家,越看重子嗣。这时候席光耀开始对席睿玟下手,光是席睿玟七至八岁那年,便经历过大大小小,不下十数次的意外。”
“当然,这是席德庸默许的。”
汪淮看着小姑娘惊讶得张开了嘴,心头浮现出一丝怜爱,又继续说了下去。
“这种情况直到席德庸发现席睿玟生性聪颖,天赋极高的时候,才制止了席光耀。”
“但那时候席二夫人同席光耀的关系也彻底撕破了脸,二人见面次次都是剑拔弩张的状态。”
“此次席德庸重病,席光赫忽然暴毙,这家主之位就落在了席光耀身上,作为家主,子嗣凋零,那这一族谈何兴旺?所以他必须抬举那外室生下的私生子。”
“可如果那私生子进门,席睿玟不出两年必死无疑。席光耀不会让他占着这嫡长子的位置太久,席二夫人也看得明白,便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席光耀同那孩子。”
“以席府现今的状态,他们一死,出来掌家掌族的必是席睿玟。”
汪淮拿起桌上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看着小姑娘还是一脸疑惑,心下无奈,接着为她解释。
“至于你说的席二夫人为何不带着席睿玟回娘家……”
“脱离氏族的人,是没有活路的,更何况席睿玟那等境况。”
“他在席府是正儿八经的主子,去了江南,便是投靠外家的姻亲,寄人篱下。席二夫人又怎么会让自己的儿子去过那等看人脸色的日子?”
听到这里,锦葵垂着眸。
是了,她最知道寄人篱下的滋味了。上辈子,这辈子,她都活得小心翼翼,生怕惹了主家谁不高兴。那等日子,处处都透着心酸。
听汪淮这样说,她才有些懂席二夫人的心情,她没办法了。
“那席府如今?”
席府还有席文栋,还有书意表姐,他们又怎么样了?
“席文栋被那柳家退了婚,这几日,日日都在街头买醉。席家嫡长女席书意,自行束髻,以示终身不嫁,日后怕是会由她支撑席府了。”
提起席文栋,汪淮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在说起席书意的时候,却不免语带赞叹。一介女子都知道支应门楣,席文栋堂堂男儿,却只一心逃避,当不得个男人。
听闻席书意的做法,锦葵心中唏嘘,为她的决定心疼,却又万分敬佩她的书意表姐。
锦葵抓了下膝上裙摆,更加坚定了回辽东的决心。
她也可以同书意表姐一样,以女子之身,撑起一个家。
不用依附他人,自强自息。
辽东是她的家,她生在那里,养在那里,家中有米有粮,有油有面,有宅子有银钱。
她的朋友族人,外祖娘亲的墓,都在辽东,她的根在辽东。
她也该回去了。
汪淮看着小姑娘面上逐渐浮现出坚毅之色,心中忽然涌起一丝慌乱,仿佛她会脱离他的世界,让他再也无法掌控。
看着汤盅里沉着的雪白鱼丸,汪淮的心就同那沉底的丸子没什么区别。
可如今,他又能用什么理由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