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轻拂,上京城里即便是晚间也十分热闹。
高澹走在青砖官道上,心思浮动。他刚从同僚家喝过酒,席间那同僚谈论起自己的妻子,二人浓情蜜意,让高澹好生羡慕。
自上次他觉得自己隐隐猜到汪淮心思的时候,汪淮又没了下文。
如此一来,这整得高澹上不上下不下地难受得紧。
他如今年岁已到,又算是小有成就,也该到了把娶妻生子提上日程的时候了。只是此事还得同汪淮说一声,若是督公没那个意思,他再另选她人也不迟。
汪淮听申春说,锦葵想要的那只鹰隼训练得差不多,便打算去看看。只是他人还没走出去,就听见高澹求见的消息。
“传吧。”
汪淮坐在木榻上,似笑非笑地盯着高澹。
“督公,在下已二十有三,若是督公有合适人选,可否为在下介绍一二?”
高澹觉着自己这话还算委婉,不论当日汪淮是不是那个意思,他明明白白地问上一问,成与不成的也不会引得汪淮不喜。
汪淮略微挺身,左手从身后换到身前,高澹只觉得他此时整个人的气势都凌厉了起来,竟觉得有些危险。可这种令他紧绷的气氛只存在一瞬便消散,高澹只得安慰自己方才可能是错觉。
那句“确有一人”在汪淮嘴边打了个转,又被他生生咽下,他忽然想起了那日小姑娘柔柔喊高大人的情形。
他觉着屋中似有些灼热,汪淮略微整理了一下衣领,才看着高澹淡淡开口:“此事不急。”
高澹心中腹诽,您老人家是不急,我急!
可面上也只能恭敬应是,如此一来,只要督公不发话,他就暂时不得娶妻。
现在,只希望督公多少惦记点儿这事儿,让他能早日抱上媳妇罢。
汪淮站在廊下,望着池中锦鲤,眯起双眸,一点点掐碎手中鱼食,心中才略有舒缓。
是了,还没问过小姑娘的意见,说不得小姑娘觉着自己年纪小,还不想嫁人,他如此行事,有些僭越了。
拍掉双手上沾着的碎屑,汪淮决定亲自去问问小姑娘。
锦葵听到南藤说汪淮想要见自己,又是高兴又是惊讶,虽然她知道此时他身边已有佳人陪伴,但还是十分高兴。
眨了眨俏眸,锦葵看着铜镜中粉腮红润的人,乐陶陶地笑了开。
自从明白了自己对汪淮的情意,锦葵再见他不免就觉得有些拘束。以前看见他的时候,会想要朝他飞奔过去。如今远远见到汪淮,她会下意识地挺直身体,端起礼仪。
捏着丝帕的玉白手指,也因紧张而透出点点湿气。
看着小姑娘羞红的脸颊,汪淮眉心舒展,莫名有几分开怀。
锦葵看着他先是露出一个甜甜的笑,然后道:“汪督公。”
一声汪督公让汪淮脸色一下不好看起来,平日里人人喊着的督公督主,自小姑娘口中而出,却是格外让他不舒服。
锦葵看着汪淮面色不虞,便知自己说错话了,可她问过南藤南星,除了宫中的主子,无人敢直接喊他名讳。
看着小姑娘怯怯的样子,汪淮知道她并不知其中深意,便将心中略带怆然的情绪压下。
“我今日是来同你说,那鹰隼已训练好,你什么时候想要,我让人给你送来。”
看汪淮神色恢复平常,锦葵心中不安才算放下,又听闻鹰隼已训好,连忙同汪淮道谢。
“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你如今可有婚配的打算?”
婚配?
锦葵听到汪淮如此问她,心中先是羞涩,接着又是一阵惶然。
她不可能在锦府长住,锦元良一直想要通过她去攀附汪淮她是知道的,她不会再给他那个机会。何况她同汪淮本也没什么瓜葛,汪淮没有那个义务,去给锦元良铺路。
想到这里,锦葵全身被一阵落寞侵袭,一点儿劲头都提不起来了。
汪淮以后同她就没什么关系了吧……
“我也不知,我已及笄,应当会被我大伯婚配出去吧。”
锦葵捏着手中丝帕,又接着道:“若是可以,给石头报完仇后,我想回辽东去。”
小姑娘睁着杏眸,水润大眼中满是孤寂,仿佛在说京中没有她牵挂的人,不值得留恋。
几次听闻小姑娘想要回辽东的话,汪淮只觉得一股憋不住的怒意袭上心头,他忽然厉声道:“你一个人回辽东能做什么,难不成回去嫁给一个泥腿子种地去吗。”
话一出口,他便已经后悔了,看着小姑娘豆大的泪珠成串滚落,心中悔恨。
他无端端地迁怒这丫头做什么。
望着眼前的小姑娘哭得伤心,汪淮难得感到一阵无措。
锦葵心中的委屈却是越来越深,以前她哭的时候,他还会哄上两句。
如今身旁有了佳人,就只会大声呵斥她。她生在辽东养在辽东,村里人都是以种地为生,她本就是个农女,当然比不上宫里那个官宦人家出身的掌事姑姑了。
擦干脸上的泪珠,锦葵抬眼瞪着汪淮,大声道:“你凶我做什么,我本就是农家女,回辽东有什么不好,那里没人欺负我,也没有人瞧不起我,更没人骂我是泥腿子。”
锦葵越想越气,她那样喜欢他,对他那样好,他却瞧不起自己。
望着眼前脸色苍白的汪淮,锦葵却还是生不起来他的气。她只是气自己,气自己控制不住对他的喜欢,控制不住对那个掌事姑姑的嫉妒。
眼中泪水越涌越凶,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样没用的样子。
锦葵抬起脚用力踢向汪淮脚踝处,又对他道:“你走,我不想再看见你,去找你的管事姑姑去吧。”
小姑娘掩面而去,留下汪淮一人站在原地。小姑娘那一脚踹得不痛不痒,但就是让他怔愣许久。
他只是担心她一个人在辽东无人照应,在京中他可照看一二,好端端地提起什么掌事姑姑做什么。
可毕竟自己无端迁怒在先,挨上这一脚倒也不冤。
想到这,汪淮又是一笑,这丫头胆子大了,竟敢伸腿踹他了。
她可知,便是皇上还要给他三分薄面,这整个天下,除了她,可再没有第二个人敢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