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该死的人

局子内。

探视间。

一个男人被两名警察压着走进了探问室。

那个男人头发稀疏,仅剩的几根也都已经白了。明明才五十多岁,却因为无日无休的审问和逼供早已满脸皱纹,脸上的肉干瘪,看起来如同七老八十的老头子。

他右手干瘪的好似枯木,小拇指那里有明显的截断,断掉的地方圆润粗大,十分突兀。

手背上斑驳交错的疤痕,好似一条条蚯蚓,扎的直让人背脊发寒。

看到一个男人坐在了对面,他见怪不怪地抬眸扫了他一眼,而后又垂下眼帘——十年来的逼供生涯早已让他麻木不仁,非人的折磨也让他对外界任何事物表示迟钝。

新来的这个人,也不过是换一种手段想让他招供罢了。

刺眼光照,不让睡觉,殴打逼问,一个个接二连三的供刑,早让他的心迟钝不堪。

他瘫坐在那里,想要以沉默表示自己的态度,却没想到对方一言不发。

他不觉心生奇怪,抬眸扫了一眼眼前的人,想要看看这个新人到底是怎样的一幅面孔,却在看到他的一刹那间,心中隐隐腾升起一股奇怪的念头。

眼前这个男人实在是诡异。

有着古铜色的皮肤,一身黑色的西装,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子的慵懒劲,眸中的野性却桀骜不驯。

就好像是草原上一只饱餐一顿的野兽,在悠闲散步一般。

这十年来,他从未见到过这样有特征的人。

他不禁抬头,多看了他几眼。

仇易依靠在椅子上,左腿搭在右腿上,双手搭在腿上姿态悠闲。看到眼前的人抬起头来打量自己,他这才挺起背脊坐直,上半身微微前倾,以一个倾听的姿态看着他。

杜博庸心里猛然划过一道,而后完全抬头注视着他。

仇易这才张口,嘴唇微动,比出来了一个无声的词语。

“杜叔。”

老者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在反应过来时,本来高大的身躯仿佛缩了水,瘫在了椅子里,灵魂仿佛被抽空,僵坐在那里。

“少,少爷?是您,是您吗——您——”

他张张嘴想要叫出来那个名字,却猛然想起来了禁忌,只是沙哑着声音把话说了一半,把后一半咽进了嗓子眼里。

仇易看着他,在嘴边比出了一个食指,示意他禁声。

“是我,杜叔。声音小点。”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只是动了动嘴唇默念出来了一句话。

但是老者看懂了。

他长久的注视着他,双唇颤抖着,顷刻间失了血色。一双浑浊的眸子不断颤动,紧紧地盯着他的脸,而后隐隐透出一丝光芒。

他突出的喉结在干瘪的皮肤下上下滚动,身体也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颤抖着。

仇易早已预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只是注视着他,好整以暇地把手搭在腿上,等待着他完全平静下来。

过了很久,他才颤颤巍巍地开口:

“他们都说您死了,我相信您一定能够逃出来……”

开口间,眼角已经划过一滴浊泪。

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甚至连葬礼都准备了,只有他一个人相信他一定能够化险为夷,逃出来。

果然是真的。

他颤抖着唇,念叨出来一句话。

“您来了,太太她就可以伸冤了……”

他口中的太太,是指万萧顾的母亲,一个从清代起,就开始做古董生意的大户人家的唯一千金大小姐。杜博庸是她身边的一个贴身伙计,自她豆蔻年华时就跟在了她身边。

后来他因为她嫁给了易爷,跟着她一同进入了易家做她的仆人。万萧顾自从被生下来就没有什么好日子,易爷成天到晚给他脸色,直到后来万母瘫卧在床,此举更甚,甚至连饭桌都不让他上,以至于那帮下仆都处处为难万萧顾,冷言嘲讽,态度上更是把他当做更为卑贱的人。

只有杜博庸,会明面上护着万萧顾,暗自给他留饭吃,就算是被其他人排挤,就算是被易爷痛骂,也依旧会护着他。

杜博庸颤抖着声音。

“他们都说是太太命不好,身体骨子查才导致最后的暴毙身亡。可是我是跟着太太从小一起长大的啊……她的身体我还不清楚吗……”

万母自从嫁给了易爷以后身体就不好,小病不断,大病更是家常便饭。尤其是在生下万萧顾以后,基本就是整日卧床休息,最后咳血而死。

所有人都在明面上说万母是病死的,但是心里都明白她到底是怎么死的。他们都说,因为万萧顾出生后,由于易爷的身份卑微,万家是个大户人家规矩森严,所以万萧顾随着母亲的姓,也姓万,所以易爷非常嫉恨万家,以至于最后下了毒。

易爷的名声,在金融界向来都不好,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个。

在万母被葬下的那一天,他就作为万母身边最贴身的从仆被逮捕,原因是怀疑他对万母下毒。

其实不过是因为易爷知道他知道真相,怕他有一天会走漏风声,便找了个借口将他关了进去。

从此以后,长达十年,漫无天日的逼供酷刑,只是为了让他承认是自己下的毒,来找一个替罪羊。

但是他都挺过来了,死活不肯招认,只是因为他相信大少爷没死,大少爷会有一天回来替太太报仇雪恨的。

杜博庸声音沙哑,好似幽灵从干枯的尸体里爬出。

“您来了,一定要替太太报仇啊……”

仇易点头。

“放心,我会的。”

杜博庸突然想起来什么,身体猛然前倾,看着他嘱托道:

“还有大小姐,她一个人扛下了很多事情,真的不容易,您也多多照顾她一下。十年过去了,没有曾经的感情了,但是亲情还在……她待您一直如同一个哥哥一般,是一个为数不多的对您好的人。就算我在这里面,也知道她在外面独身一人,过得很是艰难……”

白千凝?能够被他认可的大小姐,只有白千凝。

仇易抿嘴,想起她的所作所为,眸子里猛然略过血腥风雨,注视着他却只是点头。

他猛然身体前倾,把脸贴在玻璃上,注视着他,薄唇一张一合,唇语比出来一句话。

“杜叔,再等等,我会接你出去的。”

易家公司。

特助敲门,走进易洪浩办公室。

“先生,今天有一个神秘人指名道姓要去见杜博庸。局长按照您的要求,没有阻拦。”

所有要见杜博庸的人,只要能够报出杜博庸的姓名,不必调查身份,直接放行,但是需要汇报给易家。

易洪浩批阅文件的手顿了顿,抬头。

“监控照片。”

金丝眼眶背后的一双桃花眸闪过一丝波澜。

十年了,这个本该被遗忘的人,是在整整十年以后重新被提及。他父亲当年留着不让他死,就是把他当做一个诱饵,引诱那个不该回来的人。

照片上是仇易的侧脸,高清照片全方位无死角地将他的脸完全拍了下来。

和他年少的时候完全不一样,若不是证据在这里摆着,他真的很难相信他就是他——浑身上下散发出凌然的气势,好似一头矫健的猎豹。

易洪浩看着照片上的人,思忖片刻。

知道杜博庸存在的人,除了他和父亲,只有一个人……

那个隐隐浮现出来的名字,让他心中杀意陡增,转瞬间,易洪浩本来文雅含蓄的气质变成了锋利的杀意。

桃花眸中的寒意更是冰凉入骨。

但是现在还是不能够确定,到底是他本人还是他派人去的。但是他可以确定的是——他——万萧顾——这个本该去死的家伙——又重新回来了!

“完全封锁这个消息,要求那边半点风声都不许走漏。尤其不能让白家大小姐知道这件事情。”

易洪浩收起照片,挥手示意下属离开。

窗外夜色正浓,黑云压抑的天空完全透露不出来半点星光。而比这更为深沉的,则是他的一双眸子。

静观其变。

易洪浩看着玻璃上的倒影,面色阴沉——属于他的东西,他不允许被夺走!

医院内。

白千凝缩在被子里,本身就是巴掌大的小脸,现在因为生了病,在医院被褥的衬托下更为苍白。

三只吊瓶被挂在床头,明晃晃的直扎人眼。

陈数在旁边看着十分心疼。

“董事长,要不然这个人,我们就放弃吧?不管他开价多少,我们都放弃吧,您看他现在连面都不露一下,让您发这样高的烧却连个解释甚至道歉都没有,只是告诉我下次再约,他们的领导有事暂且不来,这样的人我们不如放弃。就算现在签了,以后的单子肯定很难办。”

白千凝用没有扎针的那一只手翻着合同,忍者欲裂的头痛强行打起精神。

她从一叠文件里疲倦地抬头看着她。

“不行。不能拒绝,你主动问一下到底什么时候。”

“为什么非他不可?”

“我现在没有很具体的原因告诉你为什么,但是我有自己的理由。有一场无形的风暴正在赶来,这个风暴巨大到我们所有人都无法挣脱,所以与其坐以待毙等待着被浪花吞没,不如主动出击寻找解决办法。”

而且,她有预感,或许——她眸子暗了暗,有一瞬间的杀意闪过,而后又恢复了平静——那个人,或许是他。

如果她跑到哪里都躲不过他的话,那就直面他,而后杀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