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麟给叶凤泠摆好凉菜,嘴里念叨:“大夫人和二夫人性子真是十万八千里,一个是点了火的炮仗,一个是堵了嘴的茶壶。大夫人想巴结小姐,怎么就想不到给小姐煮碗面呢,哎。”
听话听音,叶凤泠伸出去夹小菜的筷子顿在半空:“你说这面是二舅母吩咐煮的?”
月麟点头:“是啊,走之前,二太太叮嘱我等下去趟厨房,说折腾一早上,小姐一定饿了。”
叶凤泠愣住,将筷著放到桌上。
月麟同立在一侧的柔兆齐刷刷将目光放到叶凤泠身上。
叶凤泠叫两个人坐下,直直看向柔兆:“刚才在花园里,你看清了么?”
柔兆有些不确定,她当时离得远,加上柳大小姐和小胡氏挡着,就只看到柳二太太和柳三小姐撞倒叶凤泠,别的就不清楚了,但她记得,拉开柳二太太的时候,柳二太太一只胳膊垫在叶凤泠身体下面。
叶凤泠的心跳漏了一拍,别人不清楚,她却肯定,自己胳膊上根本没被磕破,三表姐喊的那一声“血”自然并不是她身上的。可当时,名医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就出去宣布自己需要静养,叶凤泠一下就反应过来,这是有人帮自己。
开始,她以为帮自己的是外祖父,现在想想,一切发生的似乎都太快、太顺利了些,而且能在自己同大表姐和表嫂刚赏樱花不久就得到消息,除了住的离小花园不远的二房,不太可能是其他人。
月麟也意识到了什么,惊呼出声:“你们才走不久,我出门寻纨娘,见到二少爷行色匆匆从二房跑出来,看着方向是去的书房。”
当时,柔兆跟着叶凤泠出门,月麟一个人抱着叶凤泠送纨娘的香粉盒,以及她和柔兆送的贺礼,溜溜达达出门,差点儿被走的飞快也不看路的二少爷撞翻。
叶凤泠缓缓笑起来:“没想到,这么多年,都被二舅母唬住了。”
月麟不解。
叶凤泠也没解释。
先是同三表姐来小花园出手撞倒自己,再由二表哥请来外祖父,当然,还要加上名医诊断,环环相扣、丝丝入理,若不是自己敏锐,就要想当然的把事安到外祖父身上。无声又无痕、润物细无声,大房几人的性格、自己的难处、外祖父的脾气、能找的帮手,简直是用了一个遍,就好像用一根极细的线串起了所有人,又在事情结束后,轻轻抽走了细线,让人再想探查,也寻不到端倪。
叶凤泠都要忍不住拍手了。
再联想到月麟所说的大舅母追打二舅母的场景,她已经十分确定,此事绝不可能是除了二舅母之外的第二人,二表哥、三表姐、名医,甚至外祖父,都被二舅母借来一用。
实在是妙啊。
想想大表姐的盘算,再想象大舅母的跳脚,叶凤泠扶着桌子,哈哈笑了起来,笑的月麟和柔兆不明所以。
叶凤泠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连声问月麟,二舅母娘家从前是做什么的?
月麟回想了下,说貌似是跟老太夫人沾亲,二夫人的父亲是落第的书生,多年考不中秀才,家里穷的揭不开锅,老太夫人看着可怜,聘了二夫人来。没成想,二老爷也考不中秀才,二夫人就越来越沉寂,后来直接都不怎么出院了,家里的事更是从不插手。
叶凤泠听的津津有味,拈起一枚杏脯,甜甜笑开。
不等她吃完杏脯,褚亮就传信儿进来,苏北府衙现在正热闹,胡府已经被传唤了。
叶凤泠拍拍手,立刻吩咐月麟留在柳府,无论任何人来,都咬死自己仍在睡觉。
她自己,则叫柔兆带着,翻出柳府,直奔府衙。
苏北府衙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衙役们肩膀挨肩膀挡在公堂门口,就怕人挤进去,扰乱府尹断案。
公堂之上,坐着脸色发白发虚的府尹,旁边是苦脸幕僚。
府尹:“你们说有关键物证,是什么?”
堂下跪着的三家人,正是叶凤泠含香馆四个变节掌事中的三个,连同他们的妻子和父母。妇孺都在哀哀哭泣,三个男子相互看看,同时从怀里掏出份东西,一一呈递。
石采风跪着,愤懑道:“大老爷,我们都是含香馆的掌事,前些日子,有人偷偷给我们送来这个,然后用孩子性命威胁我们,必须听话,不然就让我们吃不了兜着走。大老爷,青天大老爷,您可要给我们做主啊……”
一听含香馆三个字,府尹眼皮子就是一跳,同幕僚对视一眼。
接着去翻看递上来的东西——好多张印着胡记钱庄票号的银票,最大面额百两,最小面额五十,不多不少,每家都是一百五十两。
联想前面收到的状纸,也就是说,是胡府的人威胁这些人暗中勾结,里应外合做空含香馆,现在眼看快成功,又掳走了孩子?
府尹摸着下巴:“凭这几张银票,就说是胡府掳走你们三家孩子?”府尹问。
石采风咬牙:“还有城门的小儿,说看到抱孩子的人穿的衣服是胡府下人衣服。这还不够么?”
城门小孩被带上公堂,童声清脆,扬言看到的就是胡府下人,不光他看到了,还有好多人呢。被衙役拦着的人群嗡嗡响着,传出来好几声叫喊:“对!我们看到了,看到了!就是胡德宝派人干的!”
幕僚凑到府尹耳边,轻言数声。
府尹摸了摸银票,下令去请胡府老爷来。
带着帏帽的叶凤泠在柔兆的保护下,挤进人群最前面,透过衙役们的胳膊缝,向里望。
胡德宝很快就来了,府尹让人给胡德宝搬了张椅子,才开口问胡德宝此事。
胡德宝呵呵冷笑,不以为意:“大人,可要给小人做主。小人遵纪守法的良民,还是皇室钦点的香料商人,怎么会干这样下三滥的事,再说了,区区几间含香馆,有什么值得我谋图的。这几人,分明是想讹诈我,还望大人明鉴。”
这话一出,石采风气的呼呼喘气,外面人群都静了下来,全部看向堂上高坐的府尹。
府尹连连点头,让幕僚将银票拿给胡德宝看。
胡德宝满不在乎接过,看了一眼,就好笑地扔到地上:“大胆狂徒!竟敢拿假银票来框大人。”他站起来,朝府尹行礼,有条不紊道,这几张银票都是假的。他得意地拿着银票给府尹展示,他们胡记钱庄的票号都做了特殊处理,无论是手感还是图纹,都和这个有细微差别,最简单的鉴定方法,就是对着光亮照看,若有重纹,才是真银票,没有,就是假的。
石采风三人慌慌张张拿起银票对着光亮照,果然银票票号的地方没有重纹。三人顿时像被抽走了骨头,软做一团。
幕僚也鉴定一番,还找了几张其他的胡记银票做对比,他朝府尹点头,胡德宝所言属实。
胡德宝走到石采风跟前,用脚踢他,不怀好意道:“石掌事,莫不是你联合这俩人,想自己做空含香馆,再扣我头上?”
不等石采风反驳,胡德宝扭身朝府尹大声道:“还望大人明察,只怕就是这三人贼喊捉贼,自己藏了孩子,再来诬告,这样的人,如果不给点颜色,恐怕真的不知道公理何在。”
石采风三人气的眼睛冒血,认定是胡德宝用假银票蒙骗他们,又掳走孩子封他们的口。偏他们无计可施,手上除了银票,没有半点儿胡德宝的凭证。见其中一个人就要喊出私下勾结的内容,胡德宝心急眼快,上去就是一脚,踢的那人口吐鲜血。
府尹眼皮子抬也不抬,就跟没看见一样,拿起惊堂木,就要结案。
这时,从人群里蹿出来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一天前来击鼓的褚亮,自称含香馆负责人。
褚亮手捧状纸,大声喊冤。
人群里爆发一波又一波的呼喊,支持着褚亮说出冤屈。
府尹要被气歪了鼻子,含香馆这个时候冒出来算怎么回事。
褚亮不管府尹心思,噼里啪啦,竹筒倒篓子,把含香馆几个掌事勾结胡德宝,私自更改含香馆经营模式的事全说了,只隐去柳大夫人和胡德宝密谋一处。
胡德宝原本心里美滋滋的,没想到凭空出现一个含香馆负责人,还把什么事都抖搂出来了,心头猛跳,顷刻间几乎确定,柳府表小姐定是已经知道了实情。
这……这可怎么得了?
府尹见胡德宝脸色突然变了,也起狐疑,让人把褚亮叉出去的话到了嘴边,又给咽了回去。他转了转眼珠儿,跟幕僚商量几句,抬头问褚亮说这些可有凭证?
褚亮淡定从容,从怀里掏出含香馆六间店铺近半年的账簿,又从人群里揪出来四个小厮,道这就是证据。
账簿上写明跟胡德宝勾结串通的店面营收情况,全部入不敷出,濒临关门,四个小厮,分别在这四间店面里干活。
四个小厮趴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先前收了胡德宝派人送来的封口银票,可这不义之财让他们睡不安稳,正逢掌柜的回来,赶紧跟着来了,就想求个心安。
褚亮又质问石采风三人,死到临头,还不说实话么,难道真的要等无良歹人坑害完他们的孩子才肯吐真言?
石采风恨恨瞪着胡德宝,同另一个掌事一块扶着被踢吐血的那人,大声痛哭,顾不得怕被追究,一五一十交代出三人跟胡德宝密谋勾结一事,只是他们没有提到另一个人关键人物王良品,这让立在人群里的叶凤泠侧目。
看来,王良品手里还有这三个人别的短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