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姝容叫柳大小姐眼神儿变化,她掩藏好心里的羡慕,上前挽住叶凤泠,用手摸着银狐毛领温温道:“表妹这披风好精致,是京都铺子的手艺吧。都说人靠衣装,可我说,其实这话应该反着来讲。”
叶凤泠仰头,露出浅浅梨涡。
“衣服要靠人来穿,才能让别人看到它的美。譬如这披风,若不是表妹来穿,换其他任何人,都穿不出这飘渺如仙的味道。”
叶凤泠状似羞涩,垂下头红了脸。
见叶凤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软糯柔顺,柳大小姐微微松了口气,心里又多了几分信心。她拉着小胡氏一起围着叶凤泠说了好几车的恭维话,将叶凤泠夸的天上有、地下无,连立的离三人老远的柔兆都听的皱起了眉。
叶凤泠温温柔柔笑着,颇有些无趣,又有几分无奈,她明白大房的人定是想和她套近乎,甚至可能还没有放弃让她去求苏牧野的想法,若是那边用漕运加快运香料进京,这边又有苏世子在京都打通关系,双管齐下,岂不更保险。
从柳大小姐和小胡氏的眼里,她看清了她们的盘算,只装着不知,还不想戳破这层窗户纸。叶凤泠在等,等苏北府衙的消息。
说了一会儿,柳大小姐忽然垮肩,拉着叶凤泠坐去小石登上,拿起绢帕擦了擦泛红的眼圈:“不怕表妹笑话,从你离开后,其实府里的日子一直不太好过,这两年生意难做,祖父的性子你也知道,喜欢什么花钱从不手软,加上两位堂弟读书上下打点,账上的银子总是入不敷出,母亲主持中馈,劳心劳力,好几次都要母亲用自己嫁妆来填。”
叶凤泠眨眨眼,没吭声。
另一面小胡氏忙叹气:“可不是,二婶惯会当甩手掌柜,只管花钱不管赚的,若不是我和母亲的娘家常常救济,咱们全体都得喝西北风。”
小胡氏没读过多少书,从小就在家里铺子跟着算账,最好斤斤计较,认定二房大小都是在用着大房赚来的银子坐享其成。
柳大小姐不理会小胡氏,拉着叶凤泠的手腕,继续念叨:“表妹,你也看到了,现在舅舅家出了事,若是不管,难免让人说薄情。换句话说,比如将来咱们柳府出了事,你能不管么?肯定不会,谁不知道,娘亲舅大,没有舅家,就没有咱们的现在,你说是不是?”
一旁的柔兆听的眼睛眉毛一阵乱跳,她没有在内宅里待过,遇到叶凤泠才开始走进深深庭院,从前她还觉得叶凤泠说话拐弯抹角、意蕴万千,现在看来,原来大家都是这么说话啊。
叶凤泠微笑:“洗砚不是说了可以找漕运,怎么,还有其他的困难么?”
柳大小姐将叶凤泠的手牢牢攥在手心,闭上了眼,任明媚的日光照在她浮粉抹脂的面上,一颗闪着光的泪珠缓缓自她眼角滑下。
半晌后,她才睁开眼,血丝若隐若现:“不瞒表妹,舅舅早晨派人来说,那二十车香料不翼而飞,胡府加上衙役五十多人,在悬崖底找了一夜都没找到。现在……也不知道舅舅要急成什么样。好在,我知道无论如何,表妹都不会撒手不管,苏世子不会见死不救的。胡府万一出了事,咱们柳府也得受牵连啊,远的不说,就是两位堂弟在春闱时怕都会被人指指点点吧。”
叶凤泠心里一跳,明目秋波横动,妙盈盈望着柳大小姐。
旁边的小胡氏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不敢再开口,用一双眼睛左右乱瞟,目光在柳大小姐和叶凤泠之间来回乱窜。
柔兆咳嗽,咦了一声。
对视被打断,叶凤泠极快的掠起嘴角,又极快地恢复平静。
两个人影由远及近走来,是柳二夫人和柳三小姐。
小胡氏惊讶地叫出声。不止她吃惊,叶凤泠以及柳大小姐都意外。
柳二夫人甚少出院,除非有客至或者逢年节全家吃团圆饭,再也就是柳绰叫了。她以及柳二老爷都窝在那个小院里,不知忙着什么,被小胡氏戏称“忙着发霉”。
叶凤泠忙站起来向柳二夫人行礼。柳大小姐也拉着不情不愿的小胡氏行礼。
柳三小姐睁着清明透亮的瞳眸望着她们三个,笑呵呵:“大姐,大嫂,表妹你们干啥呢,为啥不叫我,偷偷摸摸说什么小话?”
柳大小姐微笑:“混说什么,别让表妹笑话。无非赏赏樱花,不知二婶怎么想起来来园子了,我回府这么多年,还是头一遭在这里看见二婶,”说着,她捂着嘴笑了起来,“别是二婶知道表妹喜欢樱花,特意来偶遇的吧。也是,堂弟们马上要进京了,确实需要跟表妹多走动走动,咱们家在京都也是有亲戚的呢。”
这话含沙射影,听的叶凤泠都皱起了眉。柳二夫人娘家无人,阖府皆知,这时候这样说多少有些不好,还拉扯上两位表兄。
柳二夫人脸涨红,指着手里的篮子,支支吾吾,道她并不知道她们在这里,年年这个时候她都要来捡拾樱花瓣回去做花酱的,若是影响她们赏花了,她就过会儿再来。
小胡氏翻了翻眼皮,冷哼出声:“我说二婶怎么不想管家里的事,原来都忙着做这些风雅的趣事,难怪能教出那样聪敏伶俐的弟弟们。敢问一句二婶,这花酱不会做完了拿出去卖吧,用咱们园子里养出来的花卖了换钱,好算计。”
柳大小姐瞪一眼小胡氏,笑道:“怎么这么跟二婶讲话,二婶才不会像你一样掉进钱眼儿里去呢。以前不知道就算了,这回让我们逮着了,等花酱做出来,二婶可别藏着掖着,记得拿给我们几个尝尝啊,还有祖父和父母亲那里,对了,还有表妹,咱们不能厚此薄彼,表妹和咱们是一家人。”
柳二夫人惶惶点头,扯着愤愤不平的柳三小姐闷头往前走。
不知怎得,她们好像没看清路,直接一头撞到了立在柳大小姐一侧的叶凤泠。
就见柳三小姐“哎呦”一声,摔去地上,紧接着,叶凤泠就感觉被人推了一下,控制不住地扑到柳三小姐身上,柳二夫人紧随其后,压去叶凤泠身上……叶凤泠被上下夹击,压了个瓷瓷实实……
一切发生的太快,连柔兆都没反应过来,她冷脸跳过来,大力拉开柳二太太。
四周响起尖叫声,早晨起来就被柳大小姐拽着出来,叶凤泠都没来得及吃早食,又经历一番连摔带压,她就感觉眼前一堆乱糟糟金星闪来闪去,耳朵嗡嗡的响,加上小胡氏大呼小叫一阵乱嚎,她头更晕了。
柳二太太吓哭了,搂着叶凤泠从上摸到下,嘴里念叨不停:“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保佑外甥女千万别出事啊……都怪我……都怪我……”
柳三小姐忽然“啊”的叫了出来,“血……有血……”
听见有血,所有人都慌了,现在的叶凤泠,可是柳府的金字招牌,一点事儿都出不得啊。
迷迷糊糊、不容反抗,叶凤泠被抬回她住的地方,才睡醒的柳二小姐都被热闹吸引了过来。
带着眼罩的名医耷拉眼皮给她扶完脉,出来对众人道,叶三小姐受了惊吓,胳膊还被磕破了皮,得好生静养。
柳大夫人听完哀嚎一声,上去就要打柳二夫人,吓得柳二夫人躲去柳二老爷身后,大家拉架的拉架,劝人的劝人,呼天抢地,好不热闹。
最后,还是柳绰被柳方泉扶了进来,把所有人都骂走了,才还叶凤泠清净。
等柳绰也走后,叶凤泠才劫后余生地从床榻上下来,她猫着腰小声问月麟:“都走了?”
月麟点头,忍着笑低声:“小姐没看到,大夫人气坏了,说要为你讨公道,谁看不出来是想趁机泄私愤。可怜她追着二夫人跑了好几圈,二夫人一点事儿没有,她摔了狗啃泥。等老太爷进屋,她正抓着二夫人要打,被老太爷一嗓子吼的跌地上了。你说是不是好倒霉。”
旁边柔兆白着脸后怕:“没想到你们打架是这么打的,还不如我们直接动手来的痛快。”
月麟和叶凤泠再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叶凤泠还向窗外月亮门瞄。
月麟上来给她揉腰:“小姐别担心,老太爷怕二小姐来烦你,特地把二小姐带去了书房。现在,阖府里,除了两位老爷和夫人们各自回房,其余都被按在书房练字呢。”
叶凤泠闻言彻底放松,她实在怕了大舅母。以前没有什么利益上的冲突,感觉不明显,这次因为含香馆的事,再加上胡府出事,大舅母以及大表姐几人行事作风,叫她耳目一新,偏她念着原来的情分,也看在外祖父的面上,不忍凡事做绝,不得不捏着鼻子忍下。
她一面吃着月麟从厨房端来的鸡丝热汤面,一面暗戳戳猜测,若是大舅母知道后面即将发生的事,还说不定会做出什么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