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冰可能有毒,不可轻易触摸。”苏牧野抬头注视着天空,冷静吩咐诸人要么披上斗篷、要么带好帏帽,总之尽量不要接触到冰雪。
淡紫色雪下的越来越大,鹅毛般的大雪花从天飘飘而落。人虽然都有遮盖之物,马却没有。
正如苏牧野预想那样,同淡紫色大雪花亲密接触的马匹们,渐渐走不动了。它们一匹又一匹地倒去地上,无论人们怎样抽打马鞭,都难让它们再爬起来。
马匹的嘶鸣声被平沙飞雪吞没,狂风好似护驾野兽,在雪的借势作恶下登上为恶巅峰。苏牧野只得下令丢弃掉马匹以及马车,所有人背着必需的行李,步行上路。
苏牧野一手握婵娥利刃,一手紧紧抓着叶凤泠。
又转过一座巨石,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凄厉叫声。
走在队伍中间的一个衙役被地上碎石绊住,面朝下摔倒。当他抬起头时,脸上和手顷刻焦黑,所有与沙土接触到的皮肤尽数发出嘶嘶声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着,如同燃烧一样。他疼的在地上打滚儿,系在腰间的绳索,顷刻牵动所有人,又有几个人随着他的动作倒在地上……
叶凤泠窒了下,眼前一花,有光亮闪动,几段绳索被弹击断裂。
看着在地上痛苦地打着滚儿的几人,地上还立着的人心惊肉跳又束手无措:没有人愿意眼睁睁看着同伴忍受痛苦,可剧毒之下,谁又能妙手回春呢。
苏牧野手在衣袖下握紧,又松开。身上有灵虚幽昙香液,可现实的条件根本没办法调配成药液救人,而且……也来不及了。
不过少顷,地上翻滚的数人,接触到更多的焦黑沙土,导致原本只有面颊、手腕、脖颈等处溃烂的地方急速扩大……蔓延至被衣服覆盖的皮肤上……已经有人身体开始僵直了……
苏牧野窒息着闭上了眼,生平第一次,他有了无能为力的感觉。
铺天盖地的绝望感从他的四肢百骸涌了上来,狂风骇浪吞噬尽血液中的温度,他浑身冰冷地立在那里,看着自己地伙伴无力、痛苦,在死神面前挣扎。
“若我……你会觉得我残忍么?”他突然轻声,脸上一片苍茫,墨玉瞳仁里是寂静海面下的深海狂啸。
叶凤泠心头一跳,回过神来,震惊地望向苏牧野。
他一手紧紧握着叶凤泠熟悉的灵虚幽昙香液,一手攥握成拳,十指皆寒白苍凉,道明了他此刻掩藏的内心。
叶凤泠呆呆地望着他,无法给出答案。
一个脸上溃烂地只剩下血红眼珠的衙役,用同样溃烂流血的双手爬向苏牧野,奋力挣扎嘶吼:“主子……给我个痛快……求你……”
苏牧野脸上的平静早已消失,惨白面容微微颤抖,一种窒息的痛苦将他容颜完全淹没。他静静地望着他们,眼底没有震惊、没有肯否,只有刻骨的伤痛排山倒海地席卷而来。
衣袖下的手在发抖。
“求……求你……啊……”
喉咙干涩难受,仿佛卡了个核似的,苏牧野深深出了口气,似乎下了决心,咬牙侧过头,闭着眼睛轻轻点了下头,指尖一动……
很快,地上的几人再也不动,静静地趴在那里,他们身上已经几乎没有完好皮肤,有的地方溃烂得甚至可以隐约看到白骨,焦黑沙土上还没有渗进去的血液上漂浮着正在融化的雪花,仿佛无言诉说着生命的脆弱。
雪花眨眼即逝,血液氤氲无痕,叶凤泠的额上滑下汗珠,渐渐模糊了眼睛,外表衙役装扮的这些人,应是神机影卫吧,不见他们个个沉稳有度、骁勇矫健,远非洛阳府衙役能比。
她靠近苏牧野,透过风雪看到脸色苍白的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斗篷下的侧脸被淡紫的雪意笼着,模糊不清。叶凤泠莫名地一阵心疼。
苏牧野抬起头看过来,脸色恢复如初,眉目却比之前锐利更多,眸色深邃黯沉,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脆弱。
“这是意外。”叶凤泠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放的轻松,不流露丝毫难过神色。然而开口后,才发现语言的浅薄。
苏牧野没应声,原本淡红的唇已然苍白无血色,头转开,不点头、不摇头。
再次开始前进的队伍,异常沉默和警醒,所有人都万分小心地看着脚下,同时用身上的布包裹好身体,只露着两只眼睛和鼻孔在外。
可就算这样,意外还是再一次降临了。
他们顶着风雪,艰难地走了半天,又一次同绝境对峙。
一块巨石在眼前挡住路,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淡紫色冰盖。也许是巨石故意被人为放置于此,也许是这里本来就没有路,总之,这是一条死路。
苏牧野神色蓦变,目光盯着巨石,其中所含的浓烈戾色几乎要将之刺穿。
八阵图中的“云垂阵”并不算复杂,与“蛇蟠阵”、“天覆阵”、“虎翼阵”相比,相对容易些。这里原本应是一道生门,穿过“云垂阵”的“左后地轴”,到达“左天后门”,继而走出阵地。
毫无血色的脸平静吩咐道:“翻过去。”
这里明明应该有路,却被改成无路。无论是何居心,苏牧野都不想再次折返回去了。别人可能没有注意到,耳聪目明的他分明察觉,他们走过的地方,已经被风雪掩藏,望回去,不要说路,连巨石都看不太清。
调头,只会陷入新的循环和怪圈。
巨石不算太高,可以用轻功跃到另一侧。让众人挠头的是,剩下的人里,有人不会武功,必须要有人抱着他们飞跃才有可能翻过巨石。
苏牧野解开系在他和叶凤泠腰间的绳索,抱着她,当先一步跃起,在叶凤泠还没感到晕眩时,已经落至地面。
可他们没有想到,巨石之后的地方,竟然是温暖如春、百花争艳的场景。
一簇簇、一捧捧的鲜花竞相绽放,一团红、一团黄、一团紫,端是繁花似锦、五色缤纷。这些花儿俏立在巨石之上,不知为何,竟能生长。苏牧野抱着叶凤泠飞至巨石之巅,四下眺望,南边是花、北边是花、东面是花、西面还是花,连他们刚翻过的巨石上都有花!不见尽头的花海,看的人头晕眼花。
花与花之间没有了风雪,亦无其他任何声音,静悄悄的情状怪异之极。
苏牧野唇角浮起一抹讥诮的冷笑,余光瞥到叶凤泠渐渐迷离的双眸,不由顿住,而后决然用力掐她鼻尖。
从被苏牧野带到巨石上看到花海后,叶凤泠就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中。这些缤纷花朵在她眼里飘来荡去,让她沉迷其中……渐渐的,她看到了苏北外祖家门口的那座青砖拱桥、看到了被外祖父责骂的二表姐和三表姐、看到了嘟嘴追着她要零嘴儿的苏牧妤,还看到了紫苏打着花面油纸伞,盈盈笑着立在绵绵细雨里……
叶凤泠的嘴角不由地向上翘起,满心欢喜,刚要扑去紫苏的伞下,就觉鼻尖一痛,继而喘不过气来,憋得难受……
“咳咳……”她推开掐着她鼻子的手,用力喘息,自是没有注意到苏牧野松了口气的眼神。
“怎么回事?”叶凤泠捂着胸口问。
苏牧野眯眼又看了一圈四周,冷冷一笑,沉默地搂着她落回地面。
“你没觉得哪里怪?”他懒洋洋道。
叶凤泠闻言拧眉,惊呼出声:“其他人呢?”
苏牧野目光一闪,微笑启唇:“可知为何?”
叶凤泠摇头。
“我开始以为是幻境,其实是戏法。”苏牧野冷哼。
最初,他以为是秘术让叶凤泠进入幻境,但当她能自己清醒过来,苏牧野立刻意识到,这只是简单的戏法。
叶凤泠食过黄金蟒胆,寻常迷香等毒对她无效,所以才翻过巨石时,她并没有反应。可当她看到繁复花海后,不能自拔地沉醉其中、心神被牵,意外陷入自我意识之中。但她到底没有被那无色无味的药香影响,稍微一刺激,便能恢复如常。
至于苏牧野自己,当他翻过来看到春光明媚时,就已意识不对,仅一石之隔,就由冬入春,绝非正常。他暗中于掌心划道血痕,任疼痛席卷全身……
事实证明,药香还是一般,仅用疼痛便可压制药效。苏牧野暗道,老天还是公平的,奇门遁甲方面的天才于治香平平。
花海里的花,有真有假,远处的那些几乎全部是假花,只有他们附近巨石上的才是些真花。
至于其他同伴为何没有尾随落入,苏牧野解释,应是阵法缘故,最大的可能是,大家翻过的巨石都在悄悄变化。
他也是在翻过后才意识到,挡在众人面前的巨石同旁边的那些巨石几乎模样完全相同,他们大家忙着解开绳索以及准备翻越石头,加上风雪交加,很自然地忽略了。
也就是说,虽然大家前后陆续翻过巨石,但翻的不是同一块,落下的地点自然也就不是同一处。
这样巧妙的设计,环环相扣,似乎每一条路都通有一种结局,和人生中不同选择后必有一份收获异曲同工。只不过,收获有喜有悲,结局有好有坏。目前看来,他们落脚之地还算不错。